卡特靠在椅背上,雙眼半闔,聽著耳機裡那些帶著怒氣的聲音在他腦海裡迴盪。強尼的聲音依舊尖銳,話語裡滿是憤怒與不甘:「這個國家正在被出賣!這些狗娘養的政客跪舔外來者,把我們的工作拱手讓人!我們努力一輩子,他們來了什麼都不用做就能享受!」
卡特的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隨著聲音的節奏輕輕點動。
他對這些話沒有太多情緒,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認同。但他依舊每天都聽,像是一種習慣,一種無法戒除的背景噪音。
為什麼呢?
或許,他只是享受著這些人的憤怒。
憤怒是一種力量,一種赤裸而原始的東西,比起那些包裝過的謊言、那些虛偽的希望與無病呻吟的同情心,純粹的怒火更讓他感到真實。
當強尼咆哮著、來賓怒斥著、那些匿名的來電者用顫抖的聲音控訴著自己的不滿時,他彷彿能從這場狂暴的情緒風暴中得到一絲喘息。
彷彿他們每罵一句,他心裡的怒火就能被說出來一次。
彷彿他自己也在跟著痛罵,而不用真正發聲。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聽某種替自己發聲的祈禱,一種黑暗的、充滿仇恨的祈禱。他不需要認同,不需要回應,只需要讓這些聲音灌進耳朵,讓那些激烈的字眼在腦海裡燃燒,然後慢慢將他胸口的無名火燃燒殆盡,換來一絲片刻的寧靜。
但寧靜永遠不會持久,因為怒火從未真正熄滅。
它只是暫時地,被別人的怒氣壓過去了而已。
人流來來去去,時間在無聲的更迭中流逝,不快不慢,沒有任何值得記住的片刻。
卡特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指針指向五點五十。
快了,終於要結束這該死的一天。
他懶洋洋地從椅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肩膀,然後拿起手電筒,準備做最後一輪巡視。這不過是例行公事,沒什麼真正需要他關心的東西,但規定就是規定,他得走一遍流程,把這一天敷衍過去。
他邁開步子,走過那些安靜無人的走廊,鞋底踏在拋光過頭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大樓裡仍有人滯留,還有幾個穿著筆挺西裝的人站在玻璃窗前通電話,神情嚴肅,彷彿世界的經濟正掌握在他們的對話之中。
卡特無聊地晃了晃手電筒,隨意地往幾個陰暗角落照了一下。光束掃過電梯井的邊緣,掃過防火門的門縫,掃過擺放整理箱的儲藏室——沒有異常,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樣無聊。
他掏出口袋裡的巡查表,舉起筆,在該簽名的地方龍飛鳳舞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卡特·布萊克。
巡邏完成,毫無意外。
他回到安保室,拉開自己的置物櫃,動作熟練地脫去那件略顯粗糙的保全制服,換回自己舊舊的深色夾克,衣服上還殘留著昨晚煙味,和這棟大樓裡的氣味格格不入。他合上櫃門,沒再看一眼,轉身朝外走去。
六點整。
卡特推開厚重的玻璃門,走出聯訊商業大樓,深吸了一口夾雜著寒意的空氣,彷彿只有這座城市的夜晚,才是屬於他的時間。
卡特走在街道上,腳步緩慢而機械,彷彿只是順從著某種慣性在移動,而不是出於真正的意志。他的腦袋一片空白,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感覺自己像個幽靈,遊蕩在這座他再熟悉不過的城市裡,卻與這一切完全脫節。店鋪的霓虹燈閃爍,人行道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他們談笑著、奔波著,對生活懷抱著某種他無法理解的熱情,而他只是走在其中,被人潮推擠著前行,卻從未真正屬於這裡。
他甚至連一顆螺絲釘都不是了。
螺絲釘至少還有它的功能,至少還能卡在機器裡運作,而他呢?空氣都比他重要,人們需要空氣來活下去,但沒有人需要他。
沒有人他媽的需要他。
這個念頭讓他喉嚨發緊,胸口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
他曾經不是這樣的,他曾經重要過,他曾經被視為守護國家的巨人。
十八歲入伍,二十歲上戰場。
當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選擇了軍旅生涯,義無反顧地把自己奉獻給這個國家,為了什麼?為了榮耀,為了信仰,為了正義,還有為了黨。
在那場瘋狂的內戰中,他與戰友們並肩作戰,他曾經相信自己是歷史的一部分,相信自己是這個國家防線上的一塊磚,承載著某種更偉大的使命。他保護了這個國家的「正義」,他執行了命令,他流過血,他殺過人,他在泥濘與子彈之間掙扎求生,直到最後勝利到來,他仍然站在那裡,等待著這個國家給予他應得的一切——
結果呢?
他被拋棄了。
沒有人需要一個過了賞味期的士兵,沒有人關心他在戰場上的傷疤,沒有人在意他曾經背負的責任與犧牲。戰爭結束之後,他連一個體面的工作都得不到,連那些曾經用高尚詞彙包裝著他們命令的人,也不再記得他的名字。他只是個被用完即丟的工具,一個無關緊要的舊零件,連戰場上的血跡都還沒完全洗乾淨,就已經被踢出局了。
他不能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拳頭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裡,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街上的笑聲、霓虹的燈光、遠處傳來的音樂聲,所有這些都市的繁華對他來說,都像是某種殘酷的諷刺。
他曾經為這座城市奮戰,如今,這座城市卻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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