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的话语像是一根火柴,点燃了人群心底的某种渴望。
更多的行人停下脚步,原本只是路过的上班族、工人、摊贩,甚至是几个骑脚踏车的外送员,都被这股渲染开来的情绪吸引过来。人群开始向著车队聚拢,越来越密集,像是某种本能的趋势,仿佛每个人都渴望听见一个让自己能够认同的声音,渴望在这个冷漠的社会里找到某种归属感。
卡特也不例外。
他原本只是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旁观著,但不知不觉间,他的双脚开始向前移动,一点一点地,随著人潮挤进去。他没有刻意这么做,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动,他只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牵引著他——一种模糊的吸引力,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想更近一点。
他想更清楚地看见这个人。
想看看这个站在车队上的弗朗西斯·雷恩,到底是真诚的,还是和所有政客一样,精于算计的骗子。
他在人群中穿行,肩膀被推挤著,耳边充斥著旁人的议论声:“这个人说的话比政府里那些废物强多了!”、“终于有人替我们发声了!”、“他妈的,这国家真的该改变了!”
卡特没有理会那些声音,他只是继续向前,像是一个被潮水推著走的浮木,一点一点地向中心靠近。
终于,他来到了最前排,与雷恩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尺,近到能够清楚地看见这男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手势,每一道在昏黄日光下闪闪发亮的汗珠。
雷恩依旧站在车门边,举著大声公,一边挥手一边说话。他的神情热切,语调铿锵有力,眼神中带著一种笃定的信念,仿佛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不可撼动的真理。他的笑容刚刚好——不是那种政治人物训练出来的皮笑肉不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自信与亲和力,他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停顿,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却又丝毫不显得生硬或刻意。
卡特盯著他,试图从这人的言行中找出破绽。
这是真实的吗?还是一场完美包装的表演?
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为人民发声?还是只是一个擅长操弄人心的新时代煽动者?
卡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他的眼睛死死锁在雷恩身上,试图从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挥舞手掌的弧度中,找到真相。
但他却发现,自己无法确定——
如果这是一场骗局,那它骗得太好,连他都无法轻易拆穿。
雷恩站在车门边,大声公在他手里稳稳地握著,他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城市的喧嚣,直直地刺进人们的耳朵里。
“看看这个国家!看看我们的政府!”他的语气充满愤怒与痛心,语调忽高忽低,每一个字都带著力道。
“他们告诉我们,一切都很美好,经济在成长,社会在进步,可你们看看自己,你们看看周围——真的是这样吗?!”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皱起眉头,还有人用力地点头,认同他的话语。
雷恩伸出手,向著整条街道一挥,像是在展示著这座城市真正的样貌。
“我们的工厂关了,我们的工作流失了,但那些混蛋却赚得盆满钵满!我们的社区贫穷,但政府却拿著我们的钱去填补那些所谓的援助计画,去喂饱那些根本不属于我们国家的吸血鬼!”
“这就是公平吗?!”
人群里爆发出低沉的怒吼声,一些人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压抑许久的不满与挫败。
雷恩的声音更响亮了,他的手猛地一挥,眼神扫过所有人:“但最可悲的,不是这些经济上的失败,而是——这个国家已经失去了它的灵魂!”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爱国者!”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们的祖辈,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这片土地奋战到底,但现在呢?”他的声音带著痛心,充满控诉,“现在的人只顾著躲在他们的小窝里,刷著手机,点著外卖,做著那些毫无意义的工作,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毫不在乎!”
“他们忘记了什么是战争,忘记了什么是分裂,忘记了什么是牺牲!”
“他们躲在自己的安全区里,过著舒适的生活,却不记得那些为这个国家浴血奋战的人!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不公平!”
“你们觉得那些为了国家而战的勇士们,应该被这样遗忘吗?!”
“不应该!”这次人群的呐喊更加响亮,甚至带著一丝怒意。
卡特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紧盯著雷恩,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他听著这些话,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他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的血液开始沸腾。
雷恩的话语撞进了他内心最深处,击中了他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愤怒。
因为这正是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他也是那个被遗忘的战士。
雷恩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著人群,然后举起大声公,声音铿锵有力地响彻整条街道——
“这里,有曾经参加过分裂战争的士兵吗?!”
话语在空气中震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整个广场瞬间静默了下来,先前还在高喊的支持者、还在热烈讨论的人们,仿佛突然被抽去了所有声音。
周围只剩下风声,和远处车水马龙的微弱噪音。
卡特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心跳沉重地撞击著胸膛。
分裂战争……
对这群人来说,这场战争早已像上个世纪的残破黑白影像,只存在于历史课本的某个遥远角落。但对他来说,那是一场他用双手、用鲜血、用弟兄的尸体亲手刻下的现实。
他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手。
那是一个自然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动作,就像是军中日复一日的训练,像是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
然后,他才察觉到,自己是唯一一个举手的人。
全场唯一的士兵。
雷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而周围的人,也纷纷回过头来,议论纷纷。
“天啊,他参加过?”
“真的假的?那场仗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我以为那都是老人才会经历的事情……”
“他看起来不像是退伍军人啊……”
不像?
卡特听见这句话时,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底浮现出一丝无奈的嘲弄。
对他们来说,“退伍军人”应该是一群坐著轮椅、穿著破旧夹克、在酒吧里自怨自艾的老兵吗?还是那些在游行中拿著退伍军徽、请求政府给予补助的残疾士兵?
不,他不是那些人。
但他是他们所有人的一部分。
他站在原地,承受著所有的目光,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具标本,像是一个被玻璃罩住的陈旧遗迹,供人指指点点,讨论著他曾经属于的时代。
但雷恩却没有迟疑。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瞬,然后,他抬起手,指著卡特,大声说道——
“朋友,你的名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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