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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三秋九月，更深露重。牢房陰暗，與外界隔絕，她不知道這是被關在這裡的第幾天。面對戎裝煥發的李景歡，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昔日風華不再，看着玲瓏已然殘廢的雙腿——聽說是因為有一次拂逆了蔣袁飛，被生生打斷的——他眼裡露出悲傷而惋惜的神色：「你，可曾後悔？」
「悔什麼？」
當初，他從蔣袁飛處逃出來後，就被王振遠老督軍收留。老督軍慧眼識珠，屢屢委以重任，他都能完美地完成任務。包括前些日子關於蔣袁飛私下倒賣劣質軍火、暗中支援日本人的案子，都是他一手經辦的。
是該悔，悔她當初沒看清他的才能，沒跟他天涯海角。
玲瓏笑了笑，順勢倚在男子胸口，呵氣如蘭：「悔，怎麼不悔？這麼多年，玲瓏心裡想的念的，可都是將軍您呢。」
李景歡別過臉去，這麼多年，他看多了世態炎涼，也變得冷酷無情。如今終於坐到了蔣袁飛的位置，她居然死不悔改，一點沒變嗎？
他站起身，不想再多費無謂的口舌。這麼多年，夠了。
「景歡。」驀地，手腕被扣住，他回身，以為是錯覺。
玲瓏的眼裡突然噙滿了淚，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般楚楚可憐的樣子：「你以為我願意嗎？」
「你說什麼？」
她說，當初接近西蒙，只是故意氣他，怎料後來騎虎難下。西蒙說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再拖一年半載，只怕回天乏力，於是，便以此為要挾，逼她就範。後來，害他吃一百軍棍，完全是為了保全他。那場暗襲，是蔣袁飛發現兩人走得太近，暗中安排人故意試探李景歡的。她若不明說，他必定會被不動聲色地殺掉。只有明着受罰，他才有逃走的機會。
說完這些，玲瓏劇烈地咳嗽起來。李景歡急忙俯下身抱起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準備飯菜、薑湯。
房間燃着淡淡的薰香，堅毅英俊的輪廓，溫柔如水的眉眼，仿佛一切都是少年的模樣。
他將她攬在懷裡，用力至極，好像要把她揉進骨髓，仿佛這樣就能彌補當年的猶豫不決與多年來的遺憾。
今晚沒有月光，三秋的酷寒在精緻的房間內化為一室春光爛漫。
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珍視每一個瞬間。她躺在他懷裡，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問：「如果有一天，我又看上誰家有錢的，跟人家跑了怎麼辦？」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玲瓏，其實不論你跑幾次，只要你一句話，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接納你。說我迂腐也好，說我不像個男人也好，在你面前，我就是一個斤斤計較，討不到糖吃就嗷嗷大哭的孩子。」
黑暗中，她沒有答話，緩緩睜開眼。霍然，一抹殘忍狡黠的笑如蓮花般綻放。
「玲瓏……你——」
驀地，胸口一疼，一股涼意瞬間走遍全身。下人聽到動靜，急忙進來打開燈。李景歡睜大了眼，那把寒光凜凜的刀刃赫然插在自己胸口。恍惚中，他看見面前的女子痴狂大笑：「蔣袁飛，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原來如此，她對蔣袁飛是動了真情。他殺了蔣袁飛，於是，她便不惜一切替他報仇。也罷，能死在追逐了半生的女人手上，也該瞑目了吧。
只是，這麼多年，大半的時光都是你到哪裡，我追到哪裡，九泉之下沒有你，我該多寂寞。
手伸到枕頭底下，緩緩掏出一把手槍。握槍的手緊了又緊，最終垂了下去。終究還是捨不得吧，不是捨不得她死，而是，捨不得她疼。
意識越來越模糊，合上眼，他仿佛看到，天光雲影中，少女撅着粉嫩的小嘴，拍着肚皮道：「您別看我瘦，我可能吃着呢。」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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