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小路,宛如銀溪一般蜿蜒流淌過去,路兩旁的國槐和法桐,長出了許多枯黃的枝子,各個在風中瑟瑟發抖,那模樣潦草得就像是隨意勾勒的中國畫。雨生騎着單車帶着青禾,一路上都滿腹心事,沉默不語。
門開之後,李姨將他們迎了進來。
她在林海這兒已經做了三年,負責照顧教授的起居,活兒不算重,卻白白收下那些高額的薪水,此刻也因林海的逝世而不住地嘆惋。
她說道:「那些畫我都沒敢動,還在畫室里,你們要是想去看的話,我給你們開門。」
「李姨,」 越江問道,「爸爸去世之前有沒有跟您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呀?」
「沒說啥特別的啊,先生一直沒出門,就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我做好了飯就給他放到畫室的桌子上。除了那天晚上他死前一直在喊:『木蓮!木蓮!!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
李姨頓了一下又接着說,「我想起來了,一年前你們有一次走之後,先生說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了,讓我把庫房裡那些顏料都搬到畫室里,還給了我一個信封,對我說要是以後出了什麼事,就讓我把這個信封給你。」
「什麼信封?」 越江追問道,「您拿給我吧。」
李姨轉身去自己房間,把信封拿出來交給她。越江打開信封,裡面有一張紙,緊接着那把鑰匙 「啪嗒」 一聲掉了出來,落在鋪着水晶板的茶桌上。
越江皺着眉頭仔細看了紙上的文字,接過雨生撿起的鑰匙說:「這是爸爸在銀行保險柜的位置和鑰匙。」
「老師沒再說別的什麼嗎?」 雨生忍不住問道。
「沒有,就這些。」
越江把鑰匙和字條重新裝回信封放進提包,站起身來對李姨說:「李姨,麻煩您開下畫室的門吧,我想去看看那些畫。」
畫室里一切還保留着那天晚上的樣子,滿地都是凌亂的畫布,地板上沾染着各色顏料,排筆和調色板被扔在地上,窗戶緊閉着。
滿屋子濃烈刺鼻的顏料味,隨着打開的房門撲面而來,熏得三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畫被擺放在一側牆壁腳下,描繪的是同一片水塘,同一片蓮花,只因作者選取了不同的月份和光線角度,從而展現出各異的風情與色彩。
這便是印象主義的精髓所在,注重瞬間的現象,從 「光」 和 「色彩」 上去認知世界。
雨生看到老師的遺作,被這精湛的技藝和飽滿的情感深深折服,神色里滿是崇敬之意。
越江清點了那些作品,一共一十三幅,不禁皺起了眉頭。
「李姨,您確定爸爸說過他要用一年時間畫下每個月不同時間的睡蓮?」
「是啊,我肯定沒記錯,老爺就是這麼說的。」
「那可就怪了,每個月一幅,怎麼會多出來一幅呢?」
越江指着距離死亡時間最近的一幅畫說,「雨生你看,這多出來的一幅,和其餘的睡蓮都不一樣。」
「沒錯,」 雨生對比之後說道,「其餘的十二幅都是白天畫的,只有這一幅是夜晚的景象。」
李姨雖說不懂美術,但也跟着說:「我也覺得這一幅畫不如其他的好看,顏色這麼暗,好像啥都瞅不清似的。」
的確,其餘的那些畫,都是在白天光線強烈的環境下創作而成的。
日出時,茫遠的光霧籠罩着,花朵呈現暗紅之色,如同燃燒的火炭;正午時分是睡蓮肆意綻放的時候,畫面明亮艷麗,水波與花瓣一冷一熱,相互映襯;日落時的睡蓮無疑是最美的,一池返照,滿目輝煌。每一幅畫裡蓮花都是絕對的主角,自然而然地成為視線的焦點。
只有這一幅夜晚的畫,整個畫面陷入漆黑之中,森然的樹影和沉睡的蓮花,黑、灰、藍、紫等色調相互交織,構造出一個靜謐而又略顯陰森的世界,只有一縷突兀的月光刺進畫面,在水面映下一片蒼白,懸浮着一枚破碎的月影,仿佛射進墓穴的光亮一般。
十二幅是暖色基調,只有這一幅是冷色,而且畫面模糊詭異。老師為什麼會在死前畫下這樣一幅畫呢?
說實話,這已經背離了印象派的宗旨,黑白、藍紫,中間用灰色過渡,無論是色彩對比還是雜糅,如此強烈的視覺衝擊力恐怕連版畫都不一定能企及。
雨生一邊仔細端詳,一邊分析着。
「是啊,爸爸的畫一直都是絢爛迷離的,別人都說能從畫裡感受到他那刻骨銘心的熱愛和蓬勃的生命力,可我怎麼覺得這一幅不像是爸爸的風格呢?整個畫面給人的感覺只有無盡的深邃絕望。而且你說得對,這也不能歸到印象派的範疇里,和爸爸一貫的創作理念不相符。」
「難道說這不是老師的作品?!」 雨生說出這個大膽的假設時,自己都有點底氣不足。
「我也覺得是這樣,一年十二個月,按道理不該出現十三幅作品呀。」
越江陷入了毫無頭緒的沉思之中,父親在這幅畫出現之後就去世了,嘴裡還喊着讓人捉摸不透的話。
而且,也只有這一幅畫,雖說屬於《尋蓮》這個組圖,可它所描繪的事物,只是深夜的漆黑和劃破夜幕的月光,並非睡蓮。難道……
越江被腦海里突然閃過的念頭驚得心頭一震,她努力鎮定下來,轉身問李姨:「爸爸逝世的那一天,是九月八號對吧?」
「是的,那天是白露,我看天涼了,正打算把老爺的夏裝都收拾起來,所以記得清清楚楚。」
越江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向後倒在雨生身上,她下意識地喊了出來:「這不可能,絕對不會是巧合!」
雨生和李姨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不知道越江到底想到了什麼。
雖說那一年我僅僅只有三歲,可我依舊不會忘卻,我媽媽離家出走的那一天,恰恰就是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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