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我们的小学时代,虽然没有《写字》这门课程,写字却是语文课最主要的作业,也是我们整个小学阶段最难以完成的一项作业。
说写字难以完成,最主要的障碍来自工具。不像现在的孩子可以用各种颜色、各种规格的铅笔、彩笔进行写字的启蒙,我们最先接触的写字工具,是沿用了几千年的毛笔,而且是最劣质的那种。使用的墨水更是五花八门,家庭条件好一点的,还能自制墨盒,先找一个用剩的塑料盒子,再买一两块散发着阵阵臭味的墨块或墨条,在盒子里放上半盒清水慢慢磨出墨水,最后在上面放一团棉花;条件差的,只能用碗底收集油灯的烟垢代替墨块,溶到水里用毛笔蘸上,好歹能够在土黄的纸上留下一团团淡淡的黑色;能够买得起墨汁的同学,全班也没有两三个。
托父母的福,我继承了他们用过的,一个巨大的铜制墨盒,里面的材料,和同伴们一样是棉花加墨块磨成的墨水;受家庭条件的限制,我所用的毛笔,只能是代销店卖的那种,三分钱一枝,要它硬时总是拖出一团团黑色印迹,要它软时却浸不透墨水,还经常开叉掉毛,而且一用就是几年,父母都没有再去买新笔的意思。
准备了工具之后,老师面对二十多个初次接触写字的学生,并没有循循善诱的话语,也没有教我们怎么执笔怎么运笔,直接就要大家跟着书写第一课所教的“毛主席万岁”。
于是,我们所有的同学,第一节课之后,作业本上都是涂的一团团黑印子。这种听其自然、野蛮生长的状态,每个人期望能够拥有一支钢笔。可是,当时的钢笔,最低等的一支也要六角五分钱,几乎相当于半期的学费了,大多数父母在整个小学阶段都没有给孩子换装,我在自己的钢笔梦实现之前,和同学一样继续使用毛笔,做作业基本上是胡涂乱抹。
正是这样受工具和教导双重挤压,大多数同学都是字迹撩草、卷面污秽,爸爸每次回家看到我的作业,总是一个劲地抚掌叹息、批评教育加示范更正。可我总是狗改不了吃屎,即使后来买了一支钢笔,写出来的字仍然像一群狂奔的公牛,只看得出依稀、杂乱的印迹。
更要命的是,我们没有涂改液和改正纸,一旦写了错字别字,只能涂一个黑团,再在下面画一条尽可能漂亮的线,打个补丁写上正确的字。由于出错的机会总是不少,小小一张纸上,各种走来蹿去、互相交叉的曲线,恰似一幅乱涂的图画。
我这种胡涂乱抹的习惯,终结在四年级的一个上午,受老师的指派,我代表公社作文比赛。这类比赛,此前我也参加过几次,多少总能取得一个名次,因此老师都相信我,同学们也都羡慕我。这一次仿佛特别重要,临行前,校长特地把我叫到他办公的小房子,大说了一通代表全校全年级参加比赛的重要意义。
我写作文没有打草稿的习惯,即使是比赛也没有变。拿到一张全白的十六开纸,听完老师宣布的题目,我马上开始思考,不到十分钟,便提起新买不久的钢笔开始飞快地书写起来。好像有神灵相助,我的思路是那样的流畅,写出的文字又是那样的自我感觉良好,离规定的两个小时还有老大一截,作文便全部写完了。
由于还有一大把时间,又由于这是一次重要的比赛,我开始通篇检查起来。这一检查,却检出了问题,我先是发现了几个比较细微的错误,很快在纸面的边角用打补丁加牵线条的方式进行了改正:接着,我突然觉得开头写得不是那么清晰,结尾也不是那么有力度,中间还有一段该说的话没有写进去。怎么办呢?
性急的我没有多想,对着自己的作文动起大手术来:试卷上头写校名和姓名的地方还有点空白,换上一个新的开头;下面已经让作文的内容及补丁占满了,这也难不倒我,就在中间的位置用钢笔标出“转下页”的字样,还特别描粗了字体,再刷刷地在试卷背面补上一段文字;最后,我又把原来的结尾全部用笔涂掉,再在背面补上一个新的。
手术总算动完了,仔细一瞧,补在背面的中间部分和结尾并不是直接相连的啊,还得在它们之间再做一次说明。紧赶慢赶,我总算在终考铃响前完成了这次比赛,路踌满志地回到了学校。
几天后,语文老师把我叫到一边,告诉我比赛的结果:很多阅卷的老师都认为,以我写的作文内容,完全可以评为全公社第一名,可是我那乱糟糟的卷面,不是熟悉的老师根本看不清到底写的是什么;有不少内容,甚至要我们的语文老师“翻译”一遍,其他的老师才能读通。因此,我最后的成绩是——第一次与名次无缘!
经过这次比赛,我的作业发生了两个较大的变化,首先是在写作文的时候,虽然还是不习惯打草稿,却总会花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至少会将文章的结构、主要的语言推敲两三次才开始动笔。最大的改变体现在写字,我不再追求书写的速度,而是按照“横平竖直、笔画清晰”的基本要求一笔一画地书写,并且无论是做作业还是记笔记,甚至是后来速记某些会议、讲话的内容,我一直都坚守这一条。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