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胡翩翩有些伤感,“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我肯定是要出国的,可能再也不回来,可是他说过,他想考上国内最好的美院……”
不同于胡翩翩的伤春悲秋,乔依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胡翩翩的理解固然没错,但乔依却隐约觉察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窗户大开着,隔了一层纱窗,夏夜的晚风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掀起轻盈的窗帘,翻过桌面上的点名册,最后抚上她的后脖颈,带来一阵酷暑难得的清凉。
乔依自认为有点玄学方面的天赋,接触塔罗牌纯属偶然,但上手之后,她发现自己对塔罗牌的领悟力超出了预期,这些神秘的纸牌仿佛为她架起了一座与未知世界沟通的桥梁。当看到牌面时,她会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浮现对应的影像——通常是一些与求问者相关的散乱片段,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但都缺乏逻辑和顺序,需要由她串起其中的链条,而她的直觉会引导她解读出那些图案和符号背后的玄机。
面前的黑色天鹅绒布上,依次摆放着恶魔,月亮,死神三张牌。
仅从牌面来看,这三张牌简直是塔罗牌里最不吉利的三张:恶魔牌代表困境、束缚和诱惑,月亮牌代表迷惑、不确定和幻觉,死神牌代表结束、变革和重生。
当然,在不同的牌阵或不同的背景下,塔罗牌会有不同的含义,比如死神牌,很多时候它代表了新的开始。但是,乔依在通灵中看到的,是一个警告。
她看到胡翩翩的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男性人影,二人之间,是一道长长的天堑,男人那边鲜花盛开,芳草如茵,而胡翩翩这边荆榛满目,云迷雾锁,死神的镰刀正高悬在她的头顶,狰狞的枯骨在冰冷的月光下露出残忍的微笑——乔依的感觉很不好,她从没见过这么鬼气森森的图像,花开荼蘼和红颜白骨,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乔依怔怔地看着牌。塔罗牌本身并不具备意识,它不会主动“答非所问”。
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你还没有算出来我昨天晚上梦里的是不是他……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有和我在梦里……”胡翩翩还沉浸在少女心事里,她人面桃花,明眸盈盈,完全没有意识到乔依的失态。
为什么胡翩翩会如此在意这个梦?乔依猛地抬头,像是在一团乱麻中抓住了一根突出的线头,她急切地询问道:“你们在梦里怎么了?”
胡翩翩的脸一下子红得很明显,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激动,她的表情混合了惊诧、窘迫和难为情,嘴唇嗫嚅着颤动,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嗯……是那方面的梦啦……”
乔依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失声道:“你们做了什么!”
胡翩翩看她脸色惨白,不知道哪里不对,声音也小了下来:“就是……春梦……”她觑着乔依焦急的眼睛,继续道:“我就是觉得这个梦特别真实……才想问问你……”
“真的非常真实!”她目光游移,低下头,“就是那种……我能感受到他的触碰……但是,没有做到最后啦!”
乔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错了,全错了!
她立刻明白了塔罗的提醒,胡翩翩遇到的,绝对不是人!
器材室外的灌木带里,余田田打死了今夜的第三只蚊子。第一只在她的脚踝叮起了一个大包,第二只毒性猛烈,攻击了她的手肘内侧,导致那里奇痒无比,第三只最烦人,一直在她耳边忽远忽近地嗡嗡叫唤,余田田不胜其扰,下了狠手,清脆的一声“啪”后,这只飞虫的生命被干净利落地结果了。
她拍干净手上的“残骸”,一边警惕新的蚊子,一边祈祷器材室里的对话早些结束。
——也不知道她们哪来这么多话,余田田有些心浮气躁。今天晚上尤其闷热,明明太阳都下山了,但室外还像个蒸笼,她的身上倒没有出太多汗,但是皮肤黏黏腻腻的不清爽,加上担心等会儿赶不及回去上晚自习得挨老师骂,隔一会儿她就会抬起头看一眼窗子里的情况,奈何里头的人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器材室里的灯光很亮,不少趋光的小虫子聚在窗台边胡乱飞舞。一个短发的女生坐在地上,手上拿着牌比划些什么,另一个长卷发的女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而那个好看的男生就默默靠在窗台,没有参与她们的交谈。
原本余田田是又紧张又激动,毕竟安小山说她遇见了“要命的东西”。她提心吊胆了一路,结果到了地方,安小山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说“暂时没有问题”,于是他们两个就在门口傻等到了现在。
余田田看了一会儿器材室里的默剧,觉得没意思,就转头去看安小山,只见他一脸从容,清清爽爽,好像蚊虫不侵、暑热不摧似的,搞得余田田心里有点不平衡:“安小山,你是不是有什么杀虫符啊?给我也来一个。”
“没有。”安小山也转头瞧了她一眼,余田田确信自己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无语。
她讪讪撇嘴道:“那为什么蚊子只咬我,不咬你啊?”
“可能你是O型血吧。”安小山幽幽出声。
余田田默默闭上了嘴,因为她真的是O型血。
安静了片刻,余田田忍不住又问:“那个男生真的没问题吗?”
从余田田的角度来看,男生的确有些古怪。他的长相很有记忆点,但余田田从没在学校里见过他,或许他也是国际部的人?他的行为也很怪异,下午和何菲在一起,现在又和另外两个女生一起,还窝在了同样的地方,他不用上课的吗?最重要的是,当时安小山听完了她在器材室里的见闻,就立即要求过来看看,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有问题嘛!
“暂时没有。”安小山惜字如金,还是这么回答。
余田田继续用怀疑的眼神盯他。她已经摸清了安小山的习惯,一般情况下,他回答得非常简短的时候,就是有所隐瞒的时候。但安小山就像一座山,无论是疾风骤雨还是和风细雨,他都波澜不惊,风雨不动,任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余田田觉得无趣,也觉得尴尬——尽管她对安小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在这样一个夏天的晚上,四下无人,花香浮动,他们俩单独躲在半封闭的树荫里,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远远地隔了一个操场,这让她单方面地认为气氛有点微妙,一分一秒都变得极其难挨,所以一刻不停地想找点话说,好打破这过分静谧的氛围。
她思虑再三,最后犹犹豫豫地问出了那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那个……你是不是道士啊?”
在见识到安小山的实力之后,余田田就不大好意思重提这方面的问题,总觉得这是一种对他的质疑与不信任。再说,当时安小山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余田田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可能不想说,或者不能说,便一直绝口不提。直到现在,所有的能讲话题都被她讲了个遍,再不说点什么,余田田怕自己会心动过速一头栽倒在地上,这才“恶向胆边生”,把话问出了口。
“不是。”
出乎意料地,安小山回应她了:“我不是道士,但你可以理解为——我在修行。”
修行?
余田田原本作鹌鹑状蜷缩,不敢看他,闻言立刻抬起头,神神秘秘地问:“你是和尚吗?”
“不是,”安小山终于露出了一个明显的无奈表情,“没什么特别的,行善积德,消灾解难,济困救危,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余田田继续畅想:“那就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了……”
安小山没再接话,只是往她身后的草丛中看了一眼,没头没尾地嘱咐了一句:“你好好看着里面。”
“哦。”余田田已经习惯了安小山突然的要求,尽管不解其意,她还是照做了——实践证明,听安小山的话是最简单、最安全的保命方式。
“感觉现在没那么热了,”余田田突然一哆嗦,后颈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似的,一股令人战栗的痒意直通脊髓,她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就在这时,安小山站起来:“来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余田田惊奇地发现,屋子里面竟然布满了灰色的雾气!节能灯已经变得朦胧,只堪堪透出一层白色的光晕,其他的陈设全都被隐藏在雾里,什么都看不见,屋子里的人也不见了。
怪事。
余田田不由自主地走近了窗户,甚至把脸凑近,想要看得更清楚——
深不见底的灰色浓雾里,冲出了一张扭曲的大脸!
这张脸表情狰狞到了极致,以巨大的冲击力砸向了窗户,直接和余田田来了个脸贴着脸!
余田田被吓楞了,她浑身僵住,耳边甚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张脸的五官被挤压得不成形状,眼睛瞪得无比巨大,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人类会有这么大的眼睛;眼下的青紫的血管浮现在皮肤表面,根根分明,触目惊心;鼻骨明显错位,嘴巴也张得巨大,像一个绝望的黑洞;口鼻处不断渗出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弄花了整张脸。
是那个短发女孩。
余田田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滑下去,呆滞了几秒后才想起救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软得不像样,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手也在不自觉地颤抖。
“安小山……安小山!”余田田心急如焚,喉咙却哑了,她咽下喉咙口的腥甜,终于发出了声音:“救命啊安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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