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久违地回顾了一番自己加入猛隼之前的生活。那时候他的天地只有孤儿院,陈旧的狭小的楼房总是因为周围高楼大厦的阻挡不见天日,偶尔有阳光探进天井之中,光照之处就会出现他们使用过的带有补丁的被子。
那时候他总是沉默寡言地自己缩在阴暗角落中,除过吃饭不与其他人交流。照顾他们阿姨分身乏术,只在最开始他出现这般表现苗头的时候贴心地劝说两句,见没有作用便不再多言。
他生来就比其他同龄人高些,哪怕因为营养不良像个麻杆也能轻松比对方高出一个头来。阿姨和院长很喜欢这个高度,总有很多事找他帮忙,结束后还会额外奖励点零食给他。
只不过也因为这过人的高度,许多来领养孩子的家长不愿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年纪太大不好教导。”
“看着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孩子。”
“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孩。”
“……”
诸如此类的言语被那些成年人毫不在乎地表达出来,字字句句都落在辛夷的耳朵里。他最开始还会伤心难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藏在被子中默默流泪,可没用太久他就变得麻木,听到时满不在乎,来了领养人也不再出现。
连名字都是院长给予的,他怎么会还对家庭有渴望呢?
直到某一天队长出现在院中,他站在拥有久违阳光的天井中,戴着墨镜抽着烟,示意正搬着被子往外走的他去到旁边。男人脸上还有一条十分狰狞的伤口,说话时会随着嘴唇扇动而拧动。
“好苗子。”男人唇角上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皮的小册子来,上面有他看不懂的文字,“跟我走么?有饭吃有活干,保证一辈子饿不死。”
当时的空气中有烟味,有因为温度升高而出现的潮湿气息,有院长重在天井中好多年终于开花了的玫瑰。他那时觉得自己应当是遇到了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便将手中的被子交给阿姨,对男人说:
“好。”
梦就停留在自己的手被老大抓住的那一刻,男人宽厚温热的手的触感直到现在都还能被清晰回忆,甚至是踏入猛隼时闻到的烟气与熏香混合的味道。
那时的队长还是短发,穿着黑色作训服,在训练场里将比她高三四十厘米的壮如牛般的男人轻松撂倒在地,还游刃有余地向外面的他打招呼,说这种小孩倒是少见。
他还记得自己走在新生医院的走廊中,前面是宋不难和护士,就在二人走进病房的瞬间,有人从旁边空房之中忽而出现。明明本能地成功躲避开对方伸来的手,却不料对方出吹一把粉末在他脸上。
带有微微刺激气味的粉末吸入的瞬间他就感到了身体麻痹,连喉咙都发紧无法出声。穿着斗篷的人是个跛足,颠簸着将他拽进屋子角落,用与墙皮同色的幕帘遮住了他们。
几乎是同时,外面有宋不难声音传来,在询问护士他去了哪里。二人匆忙的脚步声靠近又变远,其中夹杂着宋不难不解的说话声,小护士还时不时喊着萧医生。
他转动视线,看到了一张让人反胃的脸。瘦小的男人佝偻脊背,兜帽下露出的下巴部位有着颜色并不正常的黑斑,整个人散发着复仇气味让人胃酸翻涌。
“稍等我一下。”男人声音像是锯木头般难听,其中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吸水声,仿佛不这样就会口水四涕。
他动弹不得,目送男人走出幕帘,很快拖着那小护士走进来,还顺手将门关起来。他从斗篷下掏出一把枪,顺手将被打晕的姑娘丢在地上,用枪指向他的太阳方向,嘀咕到让我们看看你到底重不重要。
踢开门的是意料之内的宋不难,对方表现得十分不悦,说话声音却吊儿郎当,十分无语地同他身边的男人搭话。听二人所说内容,他俩还是见过的。
因为心急而能够说话的他几乎是用了全力才喊出你做什么这句话,他不想宋不难冒这种险,在敌方有枪的情况下,身法再好都胜算不高。
那冰凉枪口抵上皮肤的瞬间,他看到了宋不难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紧随其后是打开保险的声音。他能够听到男人慢慢扣动扳机的声音,并非第一次面对死亡的他倒是很平静。
然后剧痛从腿上传来,他不由得蹲下身去,罪魁祸首是小护士的记录板。塑料板击中腿骨那一刹那,他恍惚感觉到这玩意应该是钢板制成的。
只不过好在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头顶,能够确定并非自己的腿断裂。男人被一击撂倒,冲进屋中的水苏小没带来奇异香味,让他麻痹的身体稍有缓解,支撑着他给询问情况的同行医生解释情况。
但所有的意识只够支撑他说完这一局,坐在座位上感受着宋不难的手指轻柔按动着自己双腿,几乎是瞬间就睡了过去。
是被双重给药了啊。他来不及叹息。
睁眼很困难,两个眼皮仿佛有千斤一般,又酸又涩十分难以控制。他不住转动眼球试图唤醒自己的身体,艰难感受到所有关节存在后,才得以睁开眼睛,在刺痛中适应外面微弱的光线。
夜晚只有窗外来自霓虹灯的光线,还被窗帘遮挡住大半,让视线模糊的他勉强能看清自己此时躺在哪里。
是一间装修精致的卧房,床摆在中间位置,四周摆放着许多带有脑袋的物体。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两个生物,习惯性转头向右边看,是宋不难已经熟睡的脸,左边是个毛绒玩具,一只有着跟他几乎一样长的身量的兔子。
这里,肯定是宋不难的家。虽然已经说好要同居,但是以这种方式,倒是叫人难以接受。
辛夷在兔子的注视下艰难完成翻身下床的姿势,如同被开着慢速一般。四肢如同新长出来还没熟悉,动了膝盖找不到脚踝,挪了手指移不动手肘,就连挪动脑袋都只能用蹭。
好在,宋不难给屋里铺有地毯,没让他因为腿软跪倒时再度磕痛腿部。他趴在床边,几番深呼吸后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状态恢复了百分之四十左右,虽然僵硬依旧但至少能支撑着他去寻找洗手间。
“哈啊——”在他挪动到卧室门前时,身后本该熟睡的人悄然贴近,打着哈欠搀起他的胳膊,一言不发指引他向另一边方向走去。
“好歹,喊我声。这大半夜的,睁眼看到有个人站门口我差点报警。”走两步才清醒些的人小声抱怨他的不说话,伸手帮他打开了洗手间的灯,“这药的劲儿这么大么?睡一夜都没缓过来。实在不行天亮了我抓水苏来看看,总得有解药给你。”
“我没事。”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清楚感觉到身体机能恢复百分之七十左右,脚步的麻痹感已经彻底消失能够支撑住身体,“好多了。”
从镜子看,斜靠在门框上又泛起困的人正恍惚地眨眼,试图以此唤回些许神志。而他脸色极差,黑眼圈比以往都要严重,嘴唇颜色都变得很浅。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明显小一号的睡衣紧绷绷勒着肉,腰都露在外面。
还是条短裤,贴着大腿,露出的小腿正面被打出来的青伤部位,伤口旁边的皮肉上还有着药油的痕迹。
“为什么回头。”他出声问到。
打盹的人闻言稍微回神,抿嘴冲他满是潜意的笑说好不容易找到的对象被绑票,不救说明他是大混蛋。
“那人我前面就见过,身体不行是个废物,要不是看他手里有枪,连聊天我都不用就能给他打趴下。倒是,你被我打了腿,不生气吧。”
他语气中夹杂着丝丝紧张和小心翼翼,原本充满困意的眼睛也变得清亮。辛夷闻言轻轻摇头,回答道:“不生气,你做得很好。”
夸赞并不是在猛隼工作的必修课,他能够用到的内容翻来覆去就是十分公式化的几句,好在对面的人也不在意,听到这句话后便精神抖擞地扬起下巴,嘚瑟地说开心了,去找零食吃。
几乎完全恢复的他走到外面,才在挂钟上看到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宋不难蹲在冰箱前,举着一袋饺子问他要不要吃。
看到食物才感觉到自己确实很饿,辛夷点头说好顺便往前走去打算帮忙,结果被宋不难退出厨房,只听他语速极快地说:“去去去休息去,煮个饺子多大点事。你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要是没有就,就继续穿我哥的吧。”
他们兄弟俩都是不健壮类型,宋不难把衣柜好险翻个底朝天才勉强找到一身当年宋不险留在这里说过来住时能穿的睡衣。怪只怪等他想起来需要给辛夷换衣服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连个外卖都没法点。
挂在阳台的衣物摸上去还有湿度,辛夷也放弃更换衣服的念头回去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除过一盘白胖饺子,还有两碗紫菜汤。宋不难正专心致志给壶里添水,长长的头发垂在耳边,看上去有些温柔情愫。
辛夷突然觉得温暖,却不知这份温暖从何而来。他的愣神被宋不难发现,男人笑着招呼道:“愣着干嘛,快来吃饭。”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