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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卡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紧握著大声公，努力压制住心中的颤抖。他的喉咙干涩，胸口像压著一块巨石，让他几乎难以开口。
但他还是说了。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上战场的那天，天气很糟，灰濛濛的，像是整片天空都坏掉了一样，乌云密布，阴雨绵绵。那不是那种倾盆大雨，而是阴冷、潮湿的细雨，打在脸上，沾在衣服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停顿了一下，喉咙微微滚动，然后继续开口。
“我们的营，已经死了两个连。”
这句话一出口，人群瞬间变得安静，一些人皱起眉头，还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而我们这支步兵队，原本的编制里有一百多人，到了那一天……”卡特低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幽默，只有疲惫和痛苦，“已经阵亡超过一半。”
“战争到了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回忆一场遥远的噩梦，“我们已经打了太久，所有人都累了，不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那种疲惫深入骨髓，让你连抬起步枪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们的队伍不断经历重组，整并，一开始身边熟悉的战友，慢慢变成陌生的脸孔，然后那些陌生的脸孔，也一个个消失。到了后来，我们已经不再问彼此的名字，因为你知道，问了也没用，过几天，他们就会死在某条战壕里，成为下一个需要填补的空缺。”
卡特顿了一下，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停下来。
“我记得那一天，我们坐在运兵车里，车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柴油机的声音嗡嗡作响，还有车轮碾过烂泥的声音。”他低头，看著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像是仍然能感受到当时枪托沉重的触感，“我们知道，这一趟过去，我们不是去打仗的，我们只是去当清道夫。”
人群中有人皱起眉，“清道夫？”有人低声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带著疑惑与不安。
卡特抬起头，眼神里透著一抹深沉的阴影。
“敌对势力在那时候已经无法组成有效的反击，他们的军队四散，战线崩溃，只剩下零星的残兵和难民，被困在废墟里，没有食物，没有补给，甚至没有武器。”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进去，把所有还没死透的人，处理干净。”
人群中传来几声倒抽气的声音，先前的热血与激情消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但卡特没有停下来。
“我们是士兵，不是刽子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压抑著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但那一天，我们的命令就是把所有还能动的敌人清除，确保战场‘干净’。”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期待著他的发言的人，这些从未上过战场，却热衷于谈论战争的人。
“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他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冷漠与讽刺，“是英雄冲锋陷阵，是旗帜飘扬，是胜利的荣耀？不——战争的最后，是屠杀。”
“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士兵，被派去清理那些根本不再能战斗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震耳欲聋。
“当我踏上战场时，”卡特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但压抑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我还记得我的满腔热血。”
“我们带著信念上路，我们相信自己是正义的，相信自己是在保卫国家，保卫自由，保卫那些我们爱的人。”他的目光微微飘远，像是在看向某个早已消失的过去，“但当我离开时……”
他顿了一下，轻轻吸了口气，嗓音有些发涩，“我除了带去了死亡，什么都不剩下。”
“我没有带回荣耀，没有带回胜利，没有带回任何值得骄傲的东西。”他紧握著大声公，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绷起，“我带回的，只有尸体，只有那些我杀过的人，那些死在我身边的人，他们的影子，他们的血，他们的诅咒。”
“我没有荣耀可言。”
人群静默，某些刚刚还满脸热血沸腾的人，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有些人开始低声交谈，有些人则是不安地动了动脚。
但卡特没有停下来。
“当我终于从那片地狱里活著回来时，我曾经为自己活下来这件事感到庆幸。”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带著一丝自嘲，“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活下来并不代表结束，活下来只是另一种惩罚。”
“为了让国家‘尽速恢复运作’，兵力迅速缩减，没有人在乎我们还没准备好，没有人在乎我们该怎么回到正常生活。”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冷硬，几乎带著怒气，“我们被赶出军营，赶出我们唯一熟悉的世界，被迫面对一个早已不属于我们的社会。”
“退抚金少得可怜，甚至连买一间像样的公寓都做不到。”他的声音在静默的人群中回荡，“我们的医疗补助呢？我们的心理谘询呢？政府给了我们什么？！”
“他们给了我们这个。”
他抬起手，伸进衬衫领口，拉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狗牌。
那块金属片随著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映著昏黄的阳光，闪烁出冰冷的光泽。
“这就是我的一生，”他的声音压低，眼神幽深得像是一口无底的深井，“一块狗牌，一个编号，像是一件用过的军备，被贴上识别码，然后遗弃。”
他举起狗牌，摊开掌心，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它，这枚曾经代表著他的存在，如今却只是一块冰冷的废铁。
“这就是我，”他低声说，语气里没有悲愤，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一开始，群众只是沉默地听著，气氛像是被卡特的话冻结了，凝固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之中。
但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爆发了。
“这就是他们对待我们的英雄的方式吗？！这他妈的就是政府的感谢？！”
“我们纳税，他们却让曾经为国家奋战的人流落街头？！这算什么？！”
“他为这个国家卖命，最后却连养家糊口的能力都没有？！操他妈的政府！”
怒吼声此起彼落，原本只是低声交谈的人们，现在开始愤怒地呐喊，像是一道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整条街道。
有人举起拳头，往空中挥舞，嘴里大声咒骂著那些坐在高楼里的政客；有人则伸手拍向卡特的肩膀，用力地，带著一种粗犷的敬意：“你是个真正的战士，兄弟！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还有人握住卡特的手，眼神里闪烁著激动与同情，甚至有人直接拥抱了他。
卡特的身体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包围了，他能感觉到无数双手碰触著他，拍打著他的背、他的手臂，甚至有人轻轻地抚上他的胸口，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从他身上寻找某种力量。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
他的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不需要说什么了——因为群众已经接过了话语权。
“这些政客他妈的根本不关心我们！”
“他们只会把钱送给那些外来的垃圾，却让我们的士兵饿死！”
“我们要改变这一切！我们要让这些狗娘养的政客看看，这个国家的人民才是老大！”
愤怒的声音冲刺著整条大街，像是一场无形的风暴，越来越狂暴，越来越失控。
弗朗西斯·雷恩站在一旁，微微扬起嘴角，环视著这场因卡特而点燃的烈火，眼神里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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