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定在两天后的夜晚。水苏和小没送宋不难二人离开姜宅,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远处,才手挽手慢慢往卧室走。小没揉着因为冷风有些发痒的鼻子,闷声闷气说为什么不跟不难说实情。
水苏歪头看他,男孩略带青涩的脸上有月光镀上的柔光滤镜,吸引着他的视线。夜里很晴,墨蓝色天空中连一丝云朵也没有,月光下有少数星星闪烁,看上去十分幽静。院子中更是安宁,路两旁在园丁大叔悉心照料下盛开的花争奇斗艳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面对小没的问题,水苏并只是微笑着,说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难同鬼差们关系很不错,他若是知道鬼差们的打算,会很伤心的。”水苏说。
可小没不这么想,男孩从口袋里掏出糖塞进嘴里说:“鬼差不就是想着这次干脆借咱们的手把那几个叛变的给除掉,底下问起来就说是那几位在与人类邪恶势力的斗争中死去了么,甩锅的事谁还能不懂怎么的。再说了,他本来就不是鬼差,哪怕知道了估计也只是难受几天而已,要是等到咱们最后结束了再跟他说,得气死他吧。”
鬼差们拜托宋不难去查这个案子,最大的私心并不是因为跟宋不难关系好而给他找活干。底下的大人物们对人间的关注重心并不在实验室所做的事这一方向,鬼差们现在急切只是因为大清点一事要到了而已。底下的大人物们亲自核对下界的人魂与死亡原因,还会将所有游魂进行普查,相当于仓储行业的年底清算一般。
这些个鬼差以自己选中的灵魂去霸占别人身体的行为虽在数量上不会被发现,可一旦被大人物们发现,别说是叛出地府的鬼差,就是兢兢业业工作的他们都会被连带惩罚。没有鬼愿意得到大人物们亲自说的惩罚,只会比死更痛。
而在能够调查并为这事负责的,只有他们这些还不是鬼差的人,有着人间的势力,也有着必须出手的理由。
他们想借着被该实验坑坏的人类之手,来使自己能够成功摆脱被大人物惩罚,还能有最好用最安全的理由去解释会出这么大乱子。
而宋不难,作为鬼差与阴差之间的特殊存在,就成为这个安排中最好安排的一环。只要他参与进来,能够与叛变鬼差发生冲突,不论有没有伤害到对方,他们都能够靠他把自己摘出去。至于将人卷进来后对方的安全与否,鬼差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说辞。
“宋不难这辈子不会再有大坎坷,与自己命定之人也会长相厮守。饶是不再与我们见面,靠自己能力也能够生活得很好。我们选择他作为棋子,算是变相为他着想,毕竟少见我们鬼差还是比较好的。”
鬼差的话当时由水苏复述给小没,只见男孩被气得差点掀了桌子,大骂底下的鬼差忒不是东西。现役鬼差水苏自知理亏不开口,任由自己家小朋友对同事进行言语抨击。
“咱们这次去新生医院,估计不会遇到多少阻碍,等这边结束去顾家宅子的时候,那才是正儿八经的难缠。”水苏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小没,只惹得两个人一齐叹息。
而离开姜家坐在副驾驶上困到睁不开眼的宋不难,在不知哪里吹来的小凉风中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被气流灼痛的鼻腔让他困意全消,疼得眼泪花都流出来。
但他没等来辛夷的关心,在越来越冷的车里他睁眼,看到开车的辛夷变成类似于黑白照片的样子,车中的色彩也如数褪去,窗外只有浓墨样的黑暗。福至心灵转身往后座看,果不其然是两个藏在雾中的鬼差稳稳坐在后面。
“这可真是少见啊。”宋不难说,“你们还是头一次在车上找我,有急事?”
鬼差们冷漠道没有,中间隔了很长时间才继续开口说这次来找他的目的,是督促他行动更快些。这话叫宋不难乐呵,男人笑着舒舒服服躺在座椅上,笑问想要自己怎么个快些法。
“你在医院中遇到的鬼差,已经死了。我们不会追究你杀害鬼差的罪名,但作为回报,你需要更快地将其他鬼差的结果送到我们这边来。”鬼差说的话让宋不难紧皱眉头,表示自己当时只是打断了对方下巴,怎么会死掉呢。
他的疑惑并未得到解答,鬼差们忽而消失,他也从梦中醒来。睁眼就看到辛夷关切的眼神,男人温热粗粝的大手贴在他脸上,让人忍不住想要靠上去。
“很累?”辛夷的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宋不难眨巴着眼,只是笑眯眯看着男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辛夷现在看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在注视中下意识去检查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就在检查完毕抬头的时刻,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逼着他保持低头的姿势。
宋不难总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此时此刻。辛夷问他到底是怎么了,男人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将自己的脸贴上来,热度顺着发丝进入头皮,酥酥麻麻的。
“别加入姜家,我养得起你。”脖子很痛,男人几乎将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他的头上,能够支撑起他的只有自己的脖子。辛夷忍受着脖颈处的酸痛,心中却在听到男人说的话后涌起莫名的快乐情绪。他轻叹息着,伸手将宋不难的头捧起,拯救下自己那快要罢工的脊椎骨。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养得起我。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跟我说话呢?”
男人笑着,眼尾都炸开纹路,白白的牙在黑暗中十分明显,他听到他说:“这样一来,在你又想起要不要加入姜家这件事的时候,也能想起脖子疼,就不会思考着加入啦。”
宋不难,一个行走的歪理机器。辛夷哭笑不得,伸手去揉脖子的功夫,狠狠在男人鼻子上刮了下,说下次有话好好说。
二人说说笑笑往电梯中走,辛夷的注意力全在宋不难那张明艳的笑脸上,并未注意在另一边的出口处,自己曾经的队长就站在那里,整张脸没入黑暗看不清表情。
大概是白天体力脑力消耗过大,辛夷在喝过牛奶后不久就感觉到困意连连,并且因为枕边人一个接一个的哈欠,很快就在被窝中陷入睡眠。在合眼前,宋不难已经入眠,有口水挂在嘴角亮晶晶的。
而比他先一步睡着的人,却在他闭眼后睁开双眼,用最缓慢的动作离开卧室,穿上衣服走出家门。
秋夜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寒冷,地下车库常年不见光更是冷得渗人,普通大衣几乎无法隔绝寒气,只是站一会就冻得人手脚发麻。
宋不难缩着脖子站在安全出口处,看着眼前的女人吞云吐雾,烟雾中有淡淡的薄荷味。
女人站在辛夷看不到的角落,他故意按住辛夷的头就是为了告诉女人自己有注意到她,对方也很上道,打手势说自己在这里等他后便退回安全通道,一直等到他回来。
“你确实比资料中描述的更厉害。”女人将烟雾吐在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在安全出口的绿色光芒下看着有些恐怖。宋不难裹紧自己的风衣,面对她的夸赞表现得十分大方。
“是的。”他说,“我的确要比那些由别人总结出的资料更加厉害,甚至,要比那里面写的能够调查事物的范围更广泛。”
“哦?比如?”女人抬眸。
“比如,你究竟是谁。”
二人对视,宋不难从对方眼眸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杀意,他只是笑着,看女人收起情绪,笑眯眯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当年顾家的外族分支不比现在姜家的少,被迫害后许多分支四散奔逃,大多都改掉姓氏去往外地发展不再回来。在各地联合将实验室清缴完成时,你从猛隼的人部调入地部,主管所有外勤人员与事物。在猛隼大楼那藏于七层与八层之间的暗室里,放着你和其他队员的原始资料,那纸上写有你的曾用名——顾清妍。”
女人笑意加深,将烟蒂在脚下捻灭,掏出一个储存器递给他,银色盒身上贴着便签,写着个有些许陌生的名字。
萧轲哀。
这个名字只在一张纸上出现过,那张纸被放在暗室角落的一堆陈旧的领养协议中,翻看时,宋不难无法将这个名字同任何自己知道的猛隼的人联系到。虽然有猜想过它会不会是辛夷的真名,但还是下意识否决了这个想法。现在它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倒真是在意料之外。
“辛夷,算是被你救下了。他的资料想必你已经拿到,这个东西也是时候交还给他,就拜托你转交啦。”储存器很轻,拥有冰块一般的温度,几乎要将宋不难的手与它的外壳冻到一起。女人续上一根烟,继续说道:“进了猛隼有了代号,真名以及与名字有关的曾经都会被封存,不退出的人到最后会连自己原本是谁都想不起来。辛夷是这样,我也是。我要离开了,你们与实验室的是是非非,我不会参与的。”
为什么呢?宋不难问。
女人收了笑容,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并未回答。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