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中学的日子越多,同学们混得越熟,特别是在年级里名列前茅的同学,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虽然分处于三四个班,却经常扎堆在一起,既一起学习,也一起玩乐。
学校里公认的优秀生龙运仕,虽然和我不在同一个班,我俩却是“秤不离砣”的好兄弟,他的家处于洞口和绥宁两县交界的大山之中,因为我家只能算是住在小山脚,我对他口中的大山很是向往,便约好找机会一起去他家玩一回。
一个周六的下午,放学有一点早,我向爸爸说明之后,跟在运仕的身后向大山深处走去。
在我的想象里,泡桐这个地方一直有点神秘,我没有想到的是,才走过花园街上两三百米,高大的卢家山就挡在了我们面前,看着运仕一直埋头往前走的样子,我不禁寻思:该不会就这么直接爬过卢家山吧?
在山脚,运仕的行动打破了我的疑问,他在接近部队驻地的路口灵巧地往右一拐,进了两山之间一条狭长的小路。
望着眼前一眼看不到头的小路和一直夹峙在两边的高山,踩着路上细碎的石子和偶尔从峭壁上延生出来的页岩,走惯了泥土田塍的我,除了好奇就是兴奋。
我不时地和运仕及同行的其他同学说说话,碰到经过山间小溪的地方,又会故意把穿着塑料凉鞋的脚伸进去,荡涤一下粘染的砂尘,更感受一下溪水的清凉。
小路一直在延伸,慢慢地,脚下的细石越来越少,页岩却越来越多,路面越来越粗糙,小溪也越来越多,溪水越来越大,不少的地方,只能淌水而过了,勉强供人行走的小路,几乎是从一片片山壁上崩出来似的,曲折而又时断时续。
碰上险峻一点的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用手指抓住石壁上的杂草杂树再小心地移动脚步,不远处甚至就在头顶,偶尔还会有崩落的石子划过。
不敢想像,家在泡桐的几个同学,每周都要在这样的小路上走一个来回;更不敢想象,这些同学中还有一个平时看起来柔柔的邓华玉,听说她家比运仕家还要远上三四里路。
胆战心惊地走着,突然间一个依山壁而建的小院子出现在面前,稀疏的四五座房屋,掩映在青翠的树叶之间,从对面大山顶上漏过的点点阳光,照射在灰黑的瓦楞上,偶尔折射出几丝晃眼的光芒。我兴奋地问:“这就是你们的家?”
“不是,这才走了一半的样子,连下泡桐都没到,离我们家还远着呢!”
很少走这种山路的我,不禁有点郁闷起来:怎么这么远啊?
不过,院子边上出现的两样东西立即吸引了我的目光、驱散了我的郁闷。
我看到了一架古旧的水车,这完全不同于我们家乡那种架在田塍上从低处往高处车水的长方形玩艺。只见一个巨大的圆形架子,就像奶奶那辆纺车的放大版,直径应该有三四米,架子的外圈斜斜地绑着数十个竹筒,每个竹筒都有我家舀水的勺子那么粗。
水车正在缓缓地转动着,在竹筒靠近溪水地方,可以听到阵阵“咕嘟咕嘟”的响声,那是竹筒在往身子里“吃水”;待到高处,又可以听见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那是竹筒在把开始吃进的水“吐”出来,这些吐出来的水,用一根剖开的竹子接着,流向高处的一条小水渠。
第一次看到这种水车,我站在附近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几分钟,看到我依依不舍的样子,其他几个同学也停住了脚步,运仕对我说:“原来这一路上有好多这种水车的,现在只剩下这一架了,其实也没多大的用处,估计过些日子也会坏掉的。”
听到他这么说,我将惋惜的目光移开,准备继续赶路,却又让旁边屋坪上满坪的一种东西吸引住了:一根根筷子长短的竹签,上面三分之二的部位粘满一圈圈泥灰色的粉尘,下部插在坪里,几十上百根一堆,每堆都像一朵盛开的花儿,无数堆排下来,又像一小块天空里密布了亮闪闪的星星。
“这是什么啊?能吃吗?”
“哈哈,这是线香呢,这家院子里户户都会做这个,听说是用附近山上的一种香土,和着一些东西粘在竹签上面,等晒干了可以拿到街上去卖,大家过年、清明敬神的时候都会用到,点燃之后会散发阵阵香气,一根香可以燃放大半个小时呢。”运仕在一边向我解释。
得到答案后,我再没有了深究的兴趣,也没有了停步的理由,继续走着时而崎岖时而平淡的小路。
终于,在两个同学先后离开队伍之后,我们来到了运仕家所在的院落。这是一路上我见到的最大的院落,靠近山脚的地方,层层叠叠地建有十多座青瓦木房,大略地排成三四排,运仕的家在最里面的第三排,后屋檐几乎就挨着山壁了。
运仕家是一座和我家老屋差不多的木架子屋,屋柱十分粗壮结实,堂屋十分宽敞,因为没有装上前墙而显得格外明亮。堂屋里面,运仕的哥哥和父亲正在用竹子编织着畚箕,见我们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手下的活一点也没停,说是要抓紧时间多编织一些,等明天运仕去上学的时候,可以带到花园街上卖给供销社,一担畚箕可以赚一角多钱,运仕读书的学杂费,就是靠父亲和哥哥闲时编畚箕赚的。
新鲜劲过后,我显得有点无聊,直到运仕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今天晚上上面陈家湾院子要放电影,我们去看吧。
听说有电影看,刚刚从“追电影”的时代走过来不久的我,马上有了兴致。匆匆地吃过晚饭,便撺掇着运仕快点去陈家湾,连他妈妈特意为我这个小客人多炒的菜是些什么味道也没来得及仔细品味。
与在我家看电影不同的是,这次去看电影不用带凳子,运仕说可以到陈家湾去借,我暗自里想,这儿是真正的山区,木材多的是,每家每户都有不少的凳子,我们还要走三四里路,不带凳子更轻松。
虽然天慢慢黑了,也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但从上泡桐到陈家湾的路却出乎意料地好走,再加上兴奋和一身轻松,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放电影的大坪里。运仕站在场边向人群里看了一会,带着我挤过几条凳子,来到一个女孩面前,说:“龙标松也过来看电影了,到你们家搬条凳子吧。”
就着放映机旁漏过的点点光亮,我才看清面前的居然是邓华玉同学,便笑着打了个招呼。她微微怔了一下,站起来说:“那你们就坐这里吧,我另外去搬凳子找地方坐。”
电影很快开始了,银幕上是七个亮闪闪的花体字——红叶铺满的小路!
附:《红叶铺满的小路》,1983年峨眉电影制片厂出品,故事梗概:1933年秋冬时节,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五连指导员田川妹带领女卫生员兰子、女战士水香奉命前往王家沟协助当地县委转移。途中,受田川妹丈夫“牵连”,保卫局以“合谋叛乱”罪,派楚科长将田川妹逮捕。深秋的巴山,层林雾障,峻峻茫茫,山路弯弯,红叶飘零,田川妹一行,背着沉重的包袱,忍辱负重的踏上了坎坷不平的山间小路。楚科长押着田川妹一行去保卫局归案途中,不巧与敌人遭遇,楚科长的警卫员不幸牺牲,他自己也中弹负伤。善良、忠厚、淳朴的田川妹和兰子、小香,仍然以深厚的同志情谊,关心、爱护甚至是无微不至的照料着楚科长的伤情。田川妹不顾自己身怀有孕,体质虚弱,抬着楚科长翻山越岭;为了给楚科长补身子,水香下河摸鱼,被搜山的敌兵发现,中弹牺牲;为了给楚科长治病,兰子不顾危险,自己试服中草药,几乎中毒身亡。深受感动的楚科长在战斗中毅然牵制敌人,壮烈牺牲,从而使田川妹、兰子和刚刚出生的婴儿得以安全转移。眼泪流干了,鲜血凝结了,楚科长、水香、小战士都英勇无畏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田川妹、兰子仍然怀着那颗淳朴善良有心,前往保卫局“投案自首”。她们在婴儿的啼哭声中,默默地踏上了那条曲曲弯弯的铺满红叶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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