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地产变了现,凑了凑布坊赚的钱,一间成衣铺子也开了起来。
你们赁了个临街的二层商铺,后院是织坊、染坊,前面一楼是实惠的成衣,二楼是量体定制的高价罗裙,也搭些男装售卖。
生意做大后,需求也拓宽了,客人不满足本地的料子,动辄要蜀锦、云锦、宋锦、壮锦。
是要小富即安,还是继续做大做强。
二姐颇有野心,选择了后者。
这日二姐喊你上酒楼吃饭,进了雅间你见到了梁风,你扶额问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船长了吗。
二姐秀肩一顶,将你往梁风身上一推,眼神狡黠:「没了。」
梁风帮你家运锦缎,不收银钱,二姐重利,扭脸将你卖了。
她借口有事,将你一人丢下,临走在你耳边低语:「都是为了布坊啊长姐。」
汉江水运四通八达,但码头就这么些个,谁占到了谁赚钱。因此船帮形成,大大小小的船帮为利争斗,血腥而暴力。
梁风的爹年轻时和同宗兄弟组成船帮,他们好勇斗狠不断扩张,最多时帮内四十艘大船,占着武昌半数的码头。
只是这几年,他们船帮走了下坡,船只毁的毁,走的走。梁风上头原有三个哥哥,要么船帮争夺之间死了,要么运货时遭了灾,尸骨无存。
船老大接连遭受打击,锐气大挫,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梁风将这些事务扛起时他也才十七岁。
你早前明明已经将利弊都分拆清楚,但还总想起他。
半夜失眠抱着枕头去钻二姐被窝,说他梁风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小孩,做的是体力活,朝不保夕的,不是个好靠山。
二姐睡眼蒙眬随口应了你一声,你又调转了方向,说什么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玩壮壮的……这梁风体貌倒是很合你胃口,你是年上,是姐姐,倒贴一些也无妨。
二姐闭着眼拧着眉,背过身用被角裹住耳朵嘟囔道:「确实,没毛病……」
可你又纠结了,一县之令,威慑力是天然的,你怕你再不能狐假虎威,丢了现在的好日子……
但是世俗眼光中你一个寡妇嫁给他清清白白的大小伙,你占了大便宜了,怎么样都该直接答应他……
二姐掀了被子,腾地坐起,乌发凌乱,咬牙切齿:「梁风是吧……」
如今,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来有你闹了二姐睡眠的缘故。
梁风笑着打破沉寂,向你解释:「二掌柜热心,但她会错意了,我不要银钱,只是想感激女夫子教导小妹,不敢存别的心思。」
你回忆着跟二姐的闺中话,一时不察,脱口而出:「没别的心思?那还怪叫人失望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突然僵硬,抬头看他。
梁风起初也有些惊诧地望着你,后来他笑容暖了几分。
你想解释,但又怕越描越黑,干脆告辞走了,听他在身后逗你:「我是个粗人,女夫子这话深奥,能否明示?」
你们一前一后在街边走着,你知道他有心追你你肯定跑不过他,但好歹他还没那么穷凶极恶,给了你一点空间,直到到了家门口,他才拦你。
他怕你回趟家又翻脸不认,他好不容易燃起的炉子,可不能再熄了。
「我家里就一个老爹,一个小妹,老爹宽厚,小妹乖巧,你都见过的。
「我们船帮比不得从前了,但我一年能挣五百两家用,你要嫌不够,我可以多接点活。
「你第一日来家里教小妹识字我就相中你了,若你也愿意我明日叫我爹来提亲。」
他是热情真挚的少年,将自己全部剖开,一样样摊开给你看,而你却是处心积虑的老女人,权衡利弊,瞻前顾后,馋他身子。
你说你们不合适,但声音明显没了底气,你说你是个寡妇又比他年长,还跟县令传着绯闻,总之你们没可能。
他越走越近,声音低了下来。
「你是寡妇又怎么样,我一个跑船的粗人脑袋别在腰上,我喜欢谁便喜欢谁,还管别人怎么说吗?
「女大三抱金砖,这是老话,你说来说去都没说你不喜欢我,说明你也相中我了……」
你无言,因为他说得很对。
其实你也不是没考虑过和他在一起,你甚至谋划了你们的未来。
你可以使些银子,走些路子办一张盐引,你在幕后,他在幕前由你驱使,你想他为利依附于你。
可一见到他坦然的笑脸,你又陡然生出了不该有的道德感。你想他若是多年后他见多识广觉得你人老色衰,平平凡凡,与你离心,你一定体体面面留下钱,痛痛快快放他走。
这就是年龄差阅历差带来的思维差,年下还在谈感情,确认心意,年上已经想好退路,做好了兜底。
你打开家门,邀请他进来。
你去过梁家多次,这次轮到你敞开自己了。
你如妖似魅,牵着他到了房里。
柔若无骨的两臂绕上他的宽肩,一吻过后他澄亮的双目涨出潮水。
他温热的身子贴着你微凉的皮肉,你们两个都是一阵战栗。
关键时刻他问你:「我们这样算什么?」
你堵了他的嘴:「别问……」
别问别管,先快活了再说。
少年人第一次,动作生涩,翻来覆去两次后逐渐熟练。他套上羊肠小衣,将你拱起,乐此不疲,只是苦了你。
「明天告诉我爹,告诉你的兄弟姊妹,后天办喜酒。」
他心里觉得,如此这般了,便是允了。
可心满意足的你又萌生退意,喃喃劝他,别急,定酒席,绣盖头,雇花轿,要做的事情很多。
他乐呵呵地应下了。
他多跑了几趟船,买了个三进的大宅子,可你席面也没定,盖头也没绣。
他不是个傻子,意识到你有意拖着他。他说过狠话,服过软,千般万般对你好,你还是对他设防。
他心碎走了,说要跑一趟险而又险的货。
你心里七上八下,难受了一个半月,听说有人贩私盐被官差捉了要行刑。
听说那人是为了娶一个势利眼的女人,拼死挣钱,糊里糊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最后丢了命。
你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冲到刑场,发现不是你以为的他,失魂落魄走回家,和来找你的梁风撞了个满怀。
他刚去了一趟杭州城,那儿倭乱未平,所以他说险,也不是骗你。
他看你眼眶红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不在,有人欺负你。
他心疼不已,完全不记得你们之前吵过架。
你看着他,一瞬间通透了。
你本以为有了银钱,可以一辈子拿男色当消遣,却不知道无论有多少势力多少银钱,有些人是你消遣不了的。
他给的一颗赤忱真心,你若伤了他,连你自己都要恨自己,因为你也同样是真心喜欢他了。
你在二十二岁这年成了亲,只请了最亲近的人,但梁家宗族人多,一下子也有个十几桌。二姐找人帮忙将梁风买的新居收拾整洁,张灯结彩。
三弟没赶回来,送了一尊黄玉财神像,祝长姐无论何时都财源滚滚。
四妹亲手给你绣了盖头。
五妹……五妹妹什么也没干,就是二姐定了厨子菜式后她一个一个尝过了说好吃。
码头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汉,捧着坛子喝酒。
仪式完毕,吃好喝好,梁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你出去解手,看见姐妹几个坐在一处嗑瓜子。
两个妹妹问二姐啥时候找人成婚。
二姐腿一翘,眉一挑:「我失了智发了疯才跟长姐似的,找个男人管束自己?」
商业对手害怕她,合作商里还有几个相好的。
二姐现在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四妹说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人,就是那个拿了籍契跟家丁出去成婚的小丫头。
「她呀,我起先还好心去帮衬,怕她怀孕辛苦。结果她倒好,拿我当白工,绣帕子给她挣家用,她前后绕着她男人伺候。」
五妹问:「后来呢?」
「后来,我还能一直给她打白工啊,我就不去了呗。后来听说,她生孩子难产血崩,稳婆接生接了一半吓得跑了。她男人没给她找大夫,就这样让她死了。
「她吃了很多苦头还念着那男人的好,说他对她多体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她。最后她死了,随便挖了个坑埋在山里,那男的立马又说了个新媳妇……」
五妹吓得瓜子皮嗑得飞起:「没事的,长姐要是难产血崩,家里最好的老参紧她用。要是她死了,我去买最好的棺椁,厚葬……」
你只觉下腹一阵抽搐,声音颤抖:「你们盼着点我好。」
你还不想死,所以你每晚兢兢业业地泡羊肠小衣给你男人用。
梁风嫌累赘,说「羊有几节肠子,够咱家这样使。」但他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一直到你二十四岁,大概是羊的某节肠子有洞,你怀孕了。
次年你安排好后事,找好了稳婆和随时待命的大夫,含了一根百年的老参,视死如归。
结果一撇腿,孩子就生了。
你喜极而泣,重获新生,第一次感激原生家庭。
因为你猜你大概是继承了原主母亲易生养的好体格。
但这也打开了梁风的快乐之门,你三年俩娃,一胎接一胎地生。
可在你三十二岁这年,梁风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你尚能谈笑风生,说自己有钱有势,没了男人照样活。
尸体从下游捞起送到你家,你当场昏死。
可你有一个待嫁的小姑子,和年幼的三子两女要照顾,你还得扛起这个家,你醒后没事人一样地安排葬礼。
只有无人夜里,你抱着灵位哭。
你终于跟那些追妻火葬场里的贱男人一样,挚爱死了你悔不当初,自己为什么从前对他一点也不好?
梁风是死于水匪,你报仇无门,又成了寡妇。
同时三弟来信,托你在武昌买宅子,他要带着妻小回来。
看来东南沿海已经乱到他这个奸商都发慌了。
可武昌也不太平了。
哪儿还有好地方呢?
一筹莫展之际,五妹婿提议一家人搬去京里。
五妹的男人是她自己捡的,那年她捡了很多活不下去的孩子交给罗师傅训。
其余都成了你们家的打手,只有一个求了二姐开恩,放他出去从军。他说他若能挣一份军功,就回来娶五妹妹。
五妹妹咬着大饼,不以为意:「你不想在我家干就直说,还挣军功,我这辈子跟我姐姐一样不嫁人的!」
那孩子羞赧一笑,也不辩驳,后来他一路高升,月月寄信,升了千户时敲锣打鼓来提亲。
二姐将五妹妹往前一推:「当兵的你惹不起,嫁!」
如今五妹婿又高升了,都指挥佥事。
他说搬,你们心中也有底了。
一路折腾,你、二姐、四妹、五妹和三弟,终于又在京城重逢。
可巧,五妹婿分的宅子正是你从前伺候的那家人的。
他们家出了贪官,没等那少爷当大官,就被抄了家。宅子荒废了十年,又在你们手中焕发生机。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感慨着,将五进的院子分分好,一家人快快乐乐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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