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烈阳盛极,,白剌剌地炙烤着地面,咬牙切齿地非要揭下一层活人皮来,。
她打着遮阳伞站在写字楼外的站台前等米良保过来一起去吃韩牛,在她右侧半米不到的位置横着一条人行道。
当时行人寥寥,绿灯亮起,人行道的那头跑来一个顶时髦的年轻姑娘,自信、健康、朝气蓬勃,许是时间紧张,她小跑起来,摆动左臂,右臂挡着小腹,跑起来颠颠晃晃,明明马路对过没有人,她偏要跑几步抬头看看,然后低下头,趔趔趄趄赶上一段,就又莫名其妙地看一眼柯离旁边的空气,嘴角挂着不知对谁表达歉疚的笑……
年轻姑娘离开多时,米良保下了公交车,大手搓揉着她的上臂,“等久了吧。”她才回过神来。
周六晚上八点多,她搭乘地铁下班回家,高峰期时段,每一站都人潮汹涌,她把自己从人缝里拔出来,抓着扶梯把手尽量稳住身形,她的皮包在她的胸部和前面穿条纹衫、栓假皮带的大哥的后背之间形成安全屏障,同时夹紧屁股使劲内收,尽量避免给身后小伙造成性骚扰的误会,她在夹缝里呼吸着各种体味混杂的污浊空气。
在她左边往上两级台阶,有只背包卡在半空不上不下,她一下子被它吸引,大小相同,都是深绿色,侧边挂着一只巴掌大小、已然泛黄的大嘴猴布偶。
如果她没猜错,这布偶是随包出售的,时间长了洗不干净,长得又丑不拉几的,但南风就是不肯扔,她有个习惯,保持物品原本的完整性。新手机配备的原装数据线丢了,不管用多贵的补上,都难以填补其残缺感;衣服原来古铜色的拉链坏了,换上一个银白色的,她就觉得这衣服不好了;桌子要每天擦,保证它和刚买来时一样纤尘不染;到手的新书一不小心折了一个角,她要懊恼好半天。
所以这只布偶被她洗到泛黄,她也不愿摘下。
她看见这只背包是双拉链的,左边拉链的拉环丢了,右边拉链末端的孔洞上挂着一枚袖珍铜锁,和南风的背包一模一样,南风的那枚铜锁是她买给她的,原本是闺蜜手链,她手里是一把钥匙,南风手里的是一把锁,只有她的钥匙能开她的锁,但一次意外,脖子上的链条坏了,南风不舒服了好久,为了避免锁身丢失,当时就随手把它挂在了背包的拉链上,就这么一直挂着了。
她隔着衣服摸到胸前的钥匙,盯着那只背包,很想把钥匙插入锁孔,试一试能不能打开,但扶梯抵达顶端,那只背包一打眼的工夫就找不见了。
午休时分,她在楼下的西餐厅吃饭,餐厅里安静极了,偶尔响起金属刀叉撞击盘碟的声音,服务员端来她点的意大利风味套餐,她说了声“谢谢”,服务员说了声“不客气”,然后一只手将盘子端到了她面前,那只手的手腕上带着一个老旧的黑色电子表,她陡然一惊,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他对她笑,是南风羞怯紧张、十分独特的那种笑。
很快,她在忙乱的办公区清晰地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在路人头上看到了同款渔夫帽,她逆着人流行走在步行街上,
“梨花。”
这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她抬起头,看到南风一袭长发披肩、一身明媚轻柔的浅黄色长裙站在装饰灯柱旁,眉眼温和,小腹平坦,正朝她微笑。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说不是错觉,南风真的回来了。
柯离没把这件事包括米良保在内的任何人,这些不明真相的旁观者只会在她的精神状况上做文章。
南风说想回老家看一看,柯离当即请了年假,买了两张次日的高铁票,收拾好行李,在出发前一个小时和南风在高铁站碰面。
南风十三岁离开老家,至今已有十一年,两人在她离开五年后,也就是柯离考上大学那年恢复联系,去年才重新见面。
她离开老家的原因不是什么父母工作变动或者家庭经济好转所以搬去大城市生活,她的家庭在她尚在襁褓中时由于父亲孕期出轨的烂事暴露而分崩离析,她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姓氏也改随了母亲,她母亲很好,没有让她因为生活在单亲家庭而内心有所缺失,她甚至比所谓健全家庭出身的孩子更加健康、善良、坚韧、勇敢。
这样好的卫南风却因为一件事的发生不得不背井离乡、终生尿袋随身。
十三岁那年,南风被同校男生用美工刀捅刺腹部十几下,那天下着大雨,那伙人行凶的巷子偏僻、少有人走,等有人发现南风倒在水泊里奄奄一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小时。
被送进医院的南风几度越过生死线,病危通知书下达了一份又一份,她母亲跟着一次次从希望到绝望,好在最后南风活下来了,只是膀胱功能被夺走,需要由尿袋代为排泄,因此,南风又失去了尊严和自信。
这次死神在女儿床边徘徊不去的经历让她母亲后怕不已,那些孩子杀人有豁免权,她们惹不起,只能躲得远远的。
“当时你突然就不见了,我先是去你家找你,连续好几天你家都没人,然后我问遍了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我感觉有什么事儿发生,但我爸妈、咱班主任还有别的大人他们都让我别多管闲事专心学习,我是后来才知道你被人捅伤了,但那时候你已经搬走了,连联系方式都换了,我联系不上你,就到处打听是哪个王八蛋伤的你,谁说的我忘了,大意就是你昏倒的那条胡同,那天有人看见3班的陆璋校服上洇着血慌里慌张从里面跑出来,几个小时之后你才被人发现。于是我就……”
“于是你就网购了一把塑料收缩刀,趁着下课人家在走廊上放松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去,拿刀就往人家肚子上捅,吓得人家差点坐地上,完事儿还装模作样地威胁人家,‘你给我等着,就算警察治不了你,我拼上这条命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对吗?”
南风揶揄她,笑罢,摸摸她的头,
“谢谢。”
柯离拨开她的手,“少来,起一身鸡皮疙瘩。”缩头耸肩地打了个寒颤,摸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南风,南风没接,摇了摇头,“我吃不了。”
她就撕开包装纸,把糖丢进了自己嘴里,“你说当年伤你的人不是他,那是谁?我都问你无数次了,你就是不肯说,干吗?签了保密协议?啊!不会是对方以治疗费为条件逼你和阿姨……”
南风弹了她一记脑瓜崩,“把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收一收,这次带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
柯离点点头,目光落在南风细瘦紧致的腰身上,低念着,“挺好的,不用再带那破玩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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