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的古旧防盗门和它刚出厂时一样坚固,防盗锁在内部被锁上,嫌疑人范德西挟持着人质正躲在里面,可能是卧室,可能是厨房,可能是任何一个边边角角,范德西虽然患有轻微智力障碍,但他还没有傻连枪口都不知道躲。
沈节带领着手下刑警站在门外,全副武装的武警无声无息严阵以待。
耳麦里响起不同的声音。
“报告沈队,阳台和次卧暂时没有发现嫌疑人和人质的踪迹。”
沈节低声命令队员赵子强,“你去外面找个民警去物业把房型图和小区的业主名单拿过来。”
赵子强大步离开,沈节扣弄着下巴上冒出的一颗青春痘,自言自语,“一套很久没住人的房子,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一名实习警员小声问身边的石芽,“师姐,队长从哪儿看出来这套房子很久没住人了?”
石芽朝地面努努嘴,“仔细观察,尘土围绕地垫描画出一个标准的长方形,那是地垫的形状对吧?那么厚的尘土需要数月累积,正说明这块地垫已经有些日子没被移动过了,可你看它所处的位置和方向,以歪斜的角度贴着墙根,这套房子要是一直住着人,那个人是懒惰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抬抬脚将地垫摆正这样的小动作都懒得做?”
实习警员恍然大悟,继而又羞赧地说,“就知道背理论知识了,一到真实现场就歇菜。”
“没事,习惯了就好。”
派出所民警们等在外面随时听候安排,赵子强走出来,眯着眼大略从这些人脸上扫过,“你们谁去物业拿一下小区地形图、业主名单以及租客登记信息表?”
“人质名叫潘朗,今年17岁,就读于荣庆高中高三一班,她母亲潘念真未婚生女,生父不详,9号楼二单元101室是潘念真名下房产,但两年前她们母女已经搬离了这座小区。房子一直空着,从未向外出租,潘念真隔个三两月回来一趟,简单打扫收拾一下就走,从不过夜。至于房子的内部格局,我可以简略地画个图。”
纪覃仇真心不喜欢长篇大论,可偏偏他的脑子转得比别人快那么一丢丢,总不好为了自身藏拙而放任违法份子逃之夭夭,如此只能把他脑子里有的而别人脑子里没有的信息、推理过程及结果大堆大堆地倾倒出来。每次说完,他的口腔就干得像吞了沙粒,余良才知道他的小习惯,他甫一收声,余良才手里的矿泉水就递了过来。
赵子强叉着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纪覃仇,高高瘦瘦的竹竿子一根,他一拳能打死十个,就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儿竟在他面前露了相,他有些恼,端着架子质问纪覃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从时间上算,她应该是范德西的第一名受害人,只是当时因为证据不足没有以刑事案件立案,那还是2021年5月份的一个深夜,她逃到警局报案的时候是我负责问询登记的,之后送她去医院做了伤痕鉴定和证据采集,由于在她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男性残留的生物痕迹,加之当时她状态极差,身心都在进行自我攻击,并且出现了严重的自残甚至自杀行为,无法向我们提供更加详实有效的信息,这案子慢慢也就搁置下来了。”
人心总是浮浮沉沉的,“跟我进去。”赵子强说。
2021年5月7日凌晨三点17分,纪覃仇轮值,另外两名同事前去万圣街处理一起家暴事件,纪覃仇坐在接警台后,将对面金属椅上四个肚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以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年轻女性所交代的情况概括性填入表格。
男人说,“我们就是喝了点小酒,在酒吧门口瞅见这美女一身吊带短裙半夜三更站在那儿,以为是卖春揽客的,哥几个就想上前交个朋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本来屁大点的事儿,非要辛苦警察同志,浪费警力资源,到底是个母的,就爱没事找事,你说是吧?小兄弟。”
纪覃仇飞快敲击着键盘,“谁是你兄弟,过去坐好了!那位女士,你不用害怕,这里是警局,你只需要如实说出今晚的遭遇。”
女人说,“朋友生日,我们在酒吧开了间包房替她庆祝,但里面太闷了,在场的几个男生抽烟抽得太凶,我受不了了,又怕破坏气愤,所以就偷偷溜出来透口气,谁知道被这群老流氓看见,围着我逼问我的微信号,我不肯给,他们就把我拖到黑漆漆的商业街上,撕我的衣服,摸我的胸,把我压在地上又啃又掐,我拼命反抗,一直喊着‘救命’‘救命’,但没有一个人出现,我只能自救,也不管是谁的胳膊肩膀,逮住就咬,一个人被我咬出了血,一个人被我咬掉了一根手指头,还有一个脱我内裤的人被我用膝盖用力顶到裆部,趁着他们叫疼,我赶紧打了110。警察同志,我这样算正当防卫吗?”
“算不算,我说了不管用,你可以发起诉讼……”
15岁的潘朗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一张破烂撕裂的编织袋裹着她瘦小的身体,勉强能遮住重点部位,她裸着肩头,并着双腿,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乌青的,更有甚者,顺着她的大腿内侧不间断汩汩流淌的鲜血随着她赤脚走向接待台,身后留下一串清晰的血脚印。
金属椅上的年轻女人默不作声脱下外套披在了潘朗身上。
潘朗是个坚强到匪夷所思的孩子,也可能是她用理智强行将刚才的恐怖遭遇屏蔽在大脑深处以保护自身精神不至于异化崩溃,她冷静又富有逻辑地告诉纪覃仇,在她熟睡的时候有人闯进她的卧室开车把她带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应该是在河边,因为那人撕烂她的睡衣和内裤后随手一抛衣服就随着河水远去了。
那人用打火机点燃了她的头发,烧掉了她的眉毛,打碎了她的鼻梁,敲掉了她的牙齿,拔去了她的指甲,剪去了她的乳……一系列变态行径之后,那人对她实施了性侵,事后又用水果刀割开她腹部的皮肤,一道一道刻下一个血淋淋的“范”字,她简直要疼晕过去,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那人把那把水果刀从下面塞进了她的体内。
那人原是打算杀她的,骑在她的身上,两只粗粝的大手环住她的颈部,两根拇指按在她的喉结上,越收越紧,越按越感到窒息……但他轻视了人的求生本能,即便潘朗是个瘦弱的女孩子,摸到一块石头,抡起手臂豁出命去砸在他的下丘脑位置,也能把他砸得不省人事。
潘朗恐惧至极,又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只能挑了一个方向一直跑一直往前冲,冲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一个夜市,露天烧烤,上百张桌子周围坐满了食客,他们怪异地打量着她,甚至还有人站起来举着手机拍视频开直播,她这才回魂,看到自己一丝不挂!
她狼狈逃窜,躲在半人高的垃圾桶后面,上天眷顾她,赏她一个完好无损的环套冰箱的长方体纸壳,她把纸壳套在身上,安稳地呼了口气,稍一侧脸,一个拖着编织袋捡拾垃圾的老头站在她半米开外的地方,眼珠子泛着精光定定地“品尝”着她的肉体,这么小的骚货,够他饥渴到如狼似虎的二弟回味好几个月。
老头见她张皇,越发吃准了她胆小怕事,于是上前一步,举起右手握着的用来夹取瓶瓶罐罐的金属棍戳在纸壳上,
“这片地界归我管,这纸壳也是我的!脱了!”
“爷爷,我被人……”
“别说废话,赶紧脱!再磨蹭,我就亲自上手撕了!”
哀求无用,哭泣让他更加兴奋,许以钱财,他权当她放屁。
“麻溜的!那边夜市少说有三四百人,只要我喊一嗓子,你身子就被人看光了!”
潘朗屈服了,蹲下身子抓住纸箱接地的两边,自下而上,国画般一点一点地展示出每一寸的精美滑腻……他几乎要伸出手去轻柔地抚摸……
潘朗失去了遮盖身体的东西,抱着肩膀蹲在地上,不安地警惕着四周。
老头拖着编织袋和纸壳消失在黑夜中,几秒后,有物品装车的动静从那边传来,潘朗慌了神,不会有车要打这儿经过吧?这里为什么连处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黑暗中果然有人朝这边走来,潘朗心惊肉跳地躲到了垃圾桶侧面。
“小丫头,”是刚才老头的声音“我这有个编织袋,勉强能把你裹住,你要不要?”
潘朗冒出头,“谢谢爷爷!”
“爷爷……”老头咂摸着,显然喜欢这个称呼,“你往前走,走到亮着路灯的那条路上,往左拐,不到一里地就是派出所。”
“好!”潘朗伸出手接过编织袋,裹在身上,起于胸部止于臀部,凑合能穿,忍不住再次感谢老头,“爷爷,真的太谢谢您了!”
出警的同事回来了,还捎带着两名头破血流的年轻男孩,这使纪覃仇有时间询问潘朗有关案件的细节,询问室内,潘朗披着纪覃仇的外套,坐在他对面,手边放着一杯热水,她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有关行凶者的特征你知道多少?”
“我当时太害怕了,而且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在你和他发生肢体摩擦期间也没发现什么特征?”
潘朗眉心微蹙,痛苦地捂住心脏,“我不知道,真的,我知道的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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