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浮影重,三五寒萤,二五昏星。
白日山两重,一点乌雀,衔去浮萍。
被她杏眼正对瞪住的宫娥有些怕:“你说、说……你这人,这么凶做什么。”
叫“杏子”的宫娥颈子一扬,没好气地冷哼。撇开她,把床褥砸在没人的床板上,自顾铺展开。
那几个宫娥不甘心,彼此议论道:“就是她。不承认,我认识的人告诉我的,怕事才躲过来的!”“啊?那岂不是没几日就要被叫走了?”“看贵妃娘娘什么时候查到吧?”有个宫娥捂嘴,扯另外宫娥的袖子,压嗓问:“那是真的呀?”“什么真的?”“贵妃……”
那个杏子头都没回,扬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去问贵妃娘娘,成不成?我要午睡了。”
“哎!你横什么呀!”
别人要凶回来,她上榻躺下,拿两只手捂住耳朵,蜷缩腿脚。就在她们面前闭目,真的睡了。
她叫杏子,桃红好像确在贵妃殿里见过她,仔细想却想不起她原先是站在哪里。她比桃红好看许多,脸生得安静恬和,想不到气性大。桃红怕她们继续抓人生事,把脸贴去窗户,继续看外面的绿叶。时不时一丝风穿过,叶片晃晃,她的额发被吹动,让闷在底下的额头凉丝丝。
贵妃殿里没有了消息。去那里搜查的侍卫好像仍在找物证,而皇帝在那里用了午膳,再是晚膳。月上树梢,贵妃殿中的帘帐被层层放下。
可能是夏月的缘故,天色不漆黑,是深蓝。白日躺得过久了,宫娥桃红实在睡不着,于是替了另一个宫娥的班,去巡夜。皇宫内很大很空旷,入夜后,所有屋瓦墙体的尖角消失不见,令人的呼吸也大胆了许多。
桃红同人去了太后娘娘殿中。太后尊姓石,宫中所有人都不得对路边的石子、墙上的石雕有轻视之意。太后娘娘的宫殿在最里边,远离前朝的汉白玉路和后宫花庭,一派隔绝世事,清幽祥和之景。
灯盏灼灼,太后在殿中挑灯礼佛,花白的头发散披在背。面朝她的那佛像雍容慈和,六臂拈花。桃红不敢停顿多看,只看到太后娘娘一身漆黑的外衣,正像贵妃娘娘所说。一个老嬷嬷边换香,边道:“太后,皇上今日还是宿在贵妃处。”
桃红自觉不能听,碍于盘子没叠好,走不得。她耳边听到,太后好像叹息了一声,嗓音像倦倦的烟:“也不知道他像谁。可能是从生母那,骨子里带出来的情痴。明日,你去拿上东西送给曹贵妃,她这女人啊,对谁都情深,偏单单对哀家的子度,最无情。”
这时,老嬷嬷往宫娥这边看了看,让她们收完东西出去。因她脸皮如同树皮,冰冷防备的神态像能吞人的老树妖,桃红提着心,生出会不会走不出太后殿的担忧。
所幸她们完好的走出了太后殿,路上,同队的宫娥开始一对对贴近,说话。说贵妃,太后。桃红怕参与进去,埋头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寝所。她没注意路,于是不小心同人撞上,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看清是谁,很是惊讶:“你,杏……”
她嘴被捂住:“嘘!别说你见过我。”
迅速起身的人避开她掉地的灯笼,扔下句“我等下会来找你解释。”急匆匆,往另一条黑幽幽的道上跑了。
漆黑的夜色像是一头兽,张开大口把宫娥杏子吞进。
管宫娥的老嬷嬷点人时,发现漏了个,找宫娥问,那个新来的去哪了?桃红被问到时缄口,只紧张的摇脑袋。寝下后,迷迷蒙蒙在半夜听到响声,她爬起看,却发现是解手回来的宫娥,淡淡银光摊满了唯一的那个空铺。
杏子是早上回来的。这时候,起来的宫娥们都换好了衣服,一群闲聊,一群互相描眉,三三五五地笑。桃红对着手掌大的小铜镜,以粗糙的指腹,描摹自己的眼。杏子一进来,她们都停下动作。昨日闹口角的一个道:“我得去叫嬷嬷,有人一晚上不知道去哪了。”
杏子身上裳衣沾了很多灰尘,像是到了很远的地方,眼睛都不理睬她,直接回到榻上,躺下休息。
喊过来的老嬷嬷站在榻边,问昨晚去哪了?榻上的杏子也不答话。这个老嬷嬷把她们这些宫娥当自己的女儿看,只是一旦生气,就会罚一些很可怕的事,例如用膝盖跪荆草,用冷水冻紫两手。大家提心等着看,老嬷嬷却说:“这回就算了,我不追究。今后,你记得要早点回。”
挑事的宫娥听完就叫道:“嬷嬷你心偏!她昨晚不知道去哪,谁知道去做什么了!”老嬷嬷不耐地横她一眼,道:“嬷嬷心不偏,贵妃娘娘吩咐下来的,你有不满,就去问贵妃娘娘。桂枝,你今日涂这么厚的粉,嬷嬷好心劝你,把那些心思收起来。你要知道,一个木角抹得七彩斑斓,也变不得金贵。”
这下笑声簌簌四起,全在笑她。宫娥一张抹了白粉的白面通红,眼中滚泪,被女伴挽住手,从嬷嬷身边带开:“没事的桂枝,你别往心里去……”
天色白茫茫,透出一点蓝意。钟鼓楼敲钟,宫娥们整队,要去妃子们那。桃红有点不想见到曹娘娘,昨日里的事还沉压在她心头,老嬷嬷又点名要她去曹娘娘殿里。临到要出发,她焦急得心思一动,遽然弯腰,装作腹痛,把位置让了出来。
宫娥陆陆续续走了。杏子躺在榻上,桃红也躺在榻上。老嬷嬷找出压胃痛的胡椒和桂香,熬热汤给桃红喝,也给杏子盛了一碗。杏子不喝,老嬷嬷自然有气,可没处发,就走了。
桃红回想老嬷嬷说的话,大着胆子端碗坐到她身边,鼓足心底的气,小声问她:“杏子,你是不是冻着了?你……”
“你知道吗?”杏子突然开口了,杏眼忽的睁开。她说:“告发娘娘的是另一个人。起先装得可乖,想借娘娘的榻,没成事就恼了,要拉娘娘一起下水。我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这些话像是在她心口憋得太久,带着怒气,烦闷,还有不平。
桃红怔怔道:“是这样吗?那……那你为什么不跟别人解释,不是你。”
杏子的脸上,露出桃红难以理解的厌烦:“这辈子我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我本来就不该掺和的,我悔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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