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雍学宫起始于西周天子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学堂,取四面有水,形如璧环为其名。王公贵族子弟在学宫中学习作为一个贵族所需要的各种技艺、如礼仪、乐舞、诵诗、写作、射箭、骑马等。
从十岁起,贵族子弟们就要寄宿于城内学堂,至十五岁时进入郊外的“辟雍学宫”继续学习,直到二十岁行冠礼后离开学宫。
而贾诩遇见郭嘉,恰恰是从城内学堂前往辟雍学宫时。
朝廷党派争斗不露声色,却会明里暗里影响士族里的孩子们,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年轻气盛,几句不合起了摩擦也是正常,毕竟只是孩子之间的矛盾,无论胜与否都无伤大雅。
同行的人是个很聒噪的公子哥,带着一群跟班从上了马车起就喋喋不休从未停止,少年贾诩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往里面挪了挪,避免与其产生更多的接触。
可麻烦显然不想放过他,距离辟雍学宫还有一段路时车队停下休整。贾诩避开人群独自走在田埂之上,麦田里清澈的水映着贾诩淡淡的神色。
贾诩在学堂中毫无疑问是优秀的,测验榜首总是写着贾诩二字。只是性格年少老成,在交友方面略显颓色,热心的夫子总是焦心他去了辟雍学宫后会受人排挤。
“喂,你就是贾诩?”
学宫中虽有统一的青衿,但对饰品佩戴上并不做多干涉,现下出声的人正是那个和贾诩同车衣着配饰华丽喋喋不休的公子哥。
贾诩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地回道:“正是。”
公子哥先是上下打量了贾诩一通,随即露出讥讽的神色,嘁地一声抬了抬下巴道:“我读过你的文章,如今见到人也不过如此,夫子的担忧属实多余。”
同行的人跟着公子哥的话附和吹捧着,而贾诩只觉得这一切有些聒噪,和安排车驾的人商量一下换一换好了。
贾诩缓缓吐了口浊气道:“休整时间即将结束,还请让路。”
“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这可是颍川陈氏的公子!”
看着贾诩面不改色的样子,总有人沉不住气,想从贾诩漂亮的脸上看到点不一样的神色,比如失态、求饶,就算是屈膝行礼也令人满足。
贾诩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颍川陈氏?好大的阵仗啊!”
公子哥们不满,回头正想教训是谁这么不长眼来多管闲事,看见来人时却纷纷变了脸色,冲来人行了个揖礼。
赩炽红的外衫,金玉交织的耳珰,鎏金的臂钏像一条缠绕的金蛇,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颍川郭氏——郭嘉。那个翻墙逃课不听讲学却独占鳌头踞于榜首的天才。更重要的是,郭氏与颍川荀氏为世交。
被人群簇拥的郭嘉微微颔首,算是受了众人的礼,背着手学着陈氏公子的模样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道:“什么事呀这么热闹,说来我也听听?”
看着郭嘉的样子,贾诩莫名地有些想笑,这又是哪来的公子哥赶来出头。
气氛僵硬时,一声温润的嗓音打破了沉寂:“郭嘉,你又在做什么?”
陈氏公子一党猛地回头,看向仿佛天降神兵般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来人,热泪盈眶的模样让闻讯而来的荀彧一愣,不禁怀疑起来郭嘉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将他们吓成这副模样?
郭嘉冷峻的眉眼软了下来,又变回了那幅病恹恹的模样,哼哼笑道:“当然是见不得人受苦呀。”
荀彧出身颍川大族荀氏,却没有那些清贵公子的矜骄气,对着在场的每一位都温和地点头示意。看见贾诩时微微讶异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点点头颇为“亲昵”地喊贾诩的字道:“原来是文和呀,看来郭嘉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听见荀彧这么喊贾诩,陈氏公子觉得彻底完了。率先出言道歉后急急告辞,不等荀彧出言挽留就落荒而逃,堪称失礼。
众人离去后周遭一下就静了下来,荀彧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道:“走吧,边走边说。”
贾诩听着郭嘉把自己怎么受人欺凌他又怎么宛如天降神兵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荀彧脸上挂着笑,一边点头一边对贾诩道:“郭嘉就是这样的性子,没什么恶意的,平时还得请文和多多照看他。”
“对了,你不是在学宫门口等我们吗?怎么提前来了?”郭嘉扯了田埂边上的草尖,背着手叼在嘴里走得摇摇晃晃没个正形,讲话也含含糊糊的令人有些听不真切。
“消息传来说山道有些滑坡,担心你们出事就赶来看一眼。”荀彧拉了一把郭嘉松松垮垮的外袍,好生替他正了衣冠,听见人唤时拍了拍郭嘉的头,让他回马车上去。
郭嘉哼了两声,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了。但转头钻进了贾诩的马车,于是贾诩同荀彧说完话,上车就看见郭嘉大剌剌地半倚在车窗边,朝他抛了个媚眼。
郭嘉话不算多,不是阖眼假寐就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之后贾诩回想起来,觉着当时郭嘉的话少得有些过分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那根草尖苦得他舌尖发麻。
车驾停在学宫门口时传来了小小的惊呼声,贾诩掀帘下车时恰好风吹而过,白玉兰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一时也愣在了原地,而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
郭嘉用一种几近蛊惑的声音道:“传说中兰花三姐妹用自己酿制的花迷倒了守将,凿穿盐仓,还盐于海,还盐于民,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最后却被龙王变成了花树。文和可曾仔细留意过玉兰花瓣?细长厚实如同白玉,只有在香消玉殒后,才褪尽容颜,化为尘土,似乎在诉说自己也曾有铮铮铁骨。”
郭嘉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撒在耳畔,激起贾诩半身的鸡皮疙瘩。太少了,贾诩和郭嘉这种人接触的机会太少了,只是几句话就溃不成军,耳畔都烧起来了。来不及思考郭嘉说的传说故事,急急推开他往人群走去。
“哎!”郭嘉被推了一把踉跄后退了两步,惊讶于看上去文弱的书生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又想说贾诩你走错了!
所以,贾诩和郭嘉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悦,裹挟着羞愤、难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差距,一切的一切都在敲打着少年贾诩那颗敏感的心,这种敲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化作了他学习的动力,只为了在辟雍学宫新生入学的第一次学考中能胜过郭嘉,胜过这个初次见面就相当放荡、烦人又令人讨厌的人。
往日昔年双星交汇,明亮的星子将周遭衬得暗淡,可没多久,那颗明亮的星就化作星陨,消失在天际。命簿其线提笔一弯,贾诩站在讲堂门口与倚在窗边的郭嘉四目相对,郭嘉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唤道:“文和!来与我同坐!”
贾诩脚步一顿,越过郭嘉走向别的位置,放下书卷后认真听夫子讲学。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阵惊呼声响起,贾诩转头看时只瞧见了擦过窗沿的一片衣角,郭嘉在夫子的怒喝中跑了。
来辟雍学宫之前,贾诩就有看过郭嘉的策论,下笔风雷,气势磅礴颇有大家风范,策无遗算堪称不世之略。贾诩与荀彧的相识其实比郭嘉知道的更早,早在凉州时荀彧与夫子在外讲学,就与贾诩有过在策论上的交流切磋,那时贾诩被荀彧的言谈所折服,而荀彧也因凉州有如此才子而惊叹。那日贾诩第一次向荀彧问起郭嘉,在此之前贾诩不是没有听过郭嘉的为人作风,只是未曾亲眼所见,他不信能写出这般策论的人会是一个放荡不羁、荒淫无度的人。
荀彧沉默了一会,似乎是不知如何去形容这个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许久之后才叹息着说:“奉孝啊,可是一个相当难缠的人。”
那时贾诩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今日在见识到郭嘉的行径后,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怒气,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气。
荀彧学长时常不在学宫,而是同夫子在外游历讲学,临走时荀彧请求贾诩多多照看郭嘉,避免败坏辟雍学宫的学风。贾诩也认真履行与荀彧的约定,每每郭嘉逃学,贾诩都能如影子般随刻就到,掐着郭嘉的手腕不顾其挣扎把他拖回学宫。郭嘉的手腕时常被掐出一道青痕,但下一次再犯时贾诩依然不会手下留情,明明长着一张菩萨脸,行事却像修罗刹。
郭嘉曾站在歌楼窗边,撑着窗笑吟吟地冲站在底下的贾诩喊道:“文和!不敢上来了吧!”而后被冲上来的贾诩摁在歌楼狠狠打了一顿,撞翻了不知多少瓷器花卉,歌女们劝阻着却没一个人敢真上手拦,最后还是郭嘉收手求饶才算结束。从外回来的荀彧学长听闻此事,怒得一人打了三十戒尺,罚他们在学宫夫子像前跪了三个时辰。那时的贾诩像一头未驯化的野狼,浑身锋利的锐气扎得人寸步难行,又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吼退试图靠近他的所有人。
西凉困兽。
郭嘉捏着木棍在沙地慢吞吞地写下这四个字,随后把棍子一扔倚倒在荀彧的膝头,举着双手可怜兮兮地道:“学长下手可真够狠辣的。”
荀彧吹了吹杯中茶叶,慢吞吞地回道:“无论如何你也不会长记性,轻重都是一样的。”
郭嘉不满,用了点力将荀彧压得坐不住,凑上去认真地问道:“你把贾诩塞到我身边,只是为了防止我败坏辟雍学风?”
荀彧推了推郭嘉让他坐有坐相,反问道:“你觉得呢?”
郭嘉冲着沙地上的四个字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荀彧站起身来碾去沙地上的字,看着倚在软塌上没个正行的弟弟道:“我的安排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排斥。”
郭嘉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道:“可不是我在排斥他,而是他在排斥我,关外来的脾气就是差。”
荀彧不赞同地皱眉,手中的便面敲了敲郭嘉的头道:“这话可不准当着文和的面说。”
“唉——”郭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彻底在廊下软塌上躺平,想撑起脑袋继续听荀彧说话,又因为压到手心伤处而龇牙咧嘴地喊疼。
荀彧捏起郭嘉的手看了两眼,白皙手掌上的红痕早已褪下不少,了然地拍了拍掌心道:“去吧,去同文和好好说说,也好好收收你这臭脾气。”
郭嘉哼哼唧唧地起身往贾诩的院子走,在见到贾诩前郭嘉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极其模糊,同以往的每一个梦毫无相似之处,只记得有一双如玛瑙般透亮的眼睛。在田埂边见到贾诩时,郭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就是那双眼睛。于是郭嘉带着一大帮人为贾诩出头,可贾诩没有领他的好意,甚至连好看一点的脸色都没有。
贾诩是厉害又坚韧的人,千里迢迢从关外来,学识策论却不输辟雍学宫的任何一个人,几乎是打破了所有人对关外人粗鄙的印象,这不是坏事,但也绝非是一件好事。关内眼高于顶的公子哥被一直以来瞧不起的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从成绩上讨不到好,就从别的地方为难他。于是从凉州来的贾诩成了一个活靶子,不善言辞的性子、拔尖的成绩,不同于天子脚下天潢贵胄的家室背景,一声口音不同的官话,还有那张形貌昳丽的脸,少年人天真的残忍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往贾诩身上刺。
郭嘉从墙头翻下来轻声落在院子里,贾诩不喜欢同人多讲话,只是下了晚学后一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声一声地念。郭嘉从院子经过时总能听见贾诩在不断纠正自己的发音,只是今天院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一声声的官话练习,也没有明晃晃的烛火,静悄悄的,像一座死坟。
郭嘉推开门找了一圈,正想着要不要进到里屋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极轻极轻的一声让郭嘉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郭嘉推开门,映着月光看见了缩在床尾的贾诩——头埋在膝头,漂亮的长发铺了满身。郭嘉低头凑了上去,伸手推了推贾诩的手背问道:“哭什么呀文和?”
贾诩一巴掌把郭嘉的手打了下去,手劲大得在郭嘉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发红的印来。郭嘉有了向下的台阶,捂着手背就往贾诩身上倒,嘴里嚷着:“你看呀文和,看你给我打成什么样了!”
贾诩抬头红着眼睛推了一把郭嘉怒视着让他滚,没有预想之中的满脸泪痕,郭嘉却还是一脸正色地攥住了贾诩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个能让你开心的地方。”
明明看上去那么苍白病弱的人,手劲却大得出奇,死死抓着贾诩的手腕让他挣脱不开。
郭嘉抓着贾诩的手就往外跑,穿过幽暗的学宫,穿过一条条交错的宫道,渐渐地宫道变成了山道,不知名的青草一下一下地擦过衣摆,郭嘉的手始终攥得很紧,好似生怕贾诩挣开,青白衣衫下的胸膛起伏着,面上带着急行带来的潮红。
贾诩就被这样拖着走,直到来到一片堪称是荒无人烟的水域,芦苇随着微风摇曳着,掩掉了远处冒尖角的荷。贾诩问道:“带我来这做什么?”
郭嘉匀着气,半倚在贾诩身上说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周围的虫鸣鸟叫、游鱼翻水、风过芦苇的沙沙声与郭嘉的喘息声混在一起。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有微弱的亮光浮现出来,先是一点点,而后是一片片,亮晶晶的萤火在地上组成了一片星河,贾诩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得有些呆了。
郭嘉站在一旁也望着发光的萤火慢吞吞地说:“不必在意学宫中一些人的脾性,都是被娇惯了的公子哥,我们文和何须同那些人计较……”
一路走来贾诩早就清醒了许多,对郭嘉动手无非是对环境的矛盾转向了个人,本不该是郭嘉受这个苦,如今听了这番话,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要将人淹没了。
没有听见贾诩的声音,郭嘉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颗晶莹的泪印着月光落下来,落在河岸边潮湿的泥土里,却深深地砸在郭嘉的心口。
郭嘉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来看漂亮景色的,怎么还把人惹哭了呢?哎,没哄好又是一件大问题。
话虽这么说,但第二天那帮针对贾诩的公子哥就被人摁在小道里狠狠打了一顿,郭嘉半倚着墙壁笑吟吟地看着地上求饶的人,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贾诩的声音从巷口传来。郭嘉收了戾气轻快地转身,像没骨头一样贴倒在贾诩身上道:“文和怎么来啦?”
贾诩看着郭嘉那双总是笑吟吟的,看谁都深情的眼睛认真道:“学长让我看好你。”
郭嘉凑了上去,鼻尖贴着贾诩的鼻尖,盯了半晌后后退一步哼道:“今天答应了霖娘给歌楼谱曲子,晚点回来啦。”
贾诩上下扫了郭嘉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今日休沐,我与你同去。”
郭嘉老神在在地点头,拉着贾诩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上次的事可把楼里的女孩子们吓坏了。贾诩漫不经心地听着,回头看了一眼幽暗的巷口,有人从巷口一瘸一拐地出来,对上贾诩不咸不淡的目光咬着牙走了。
最好的歌楼就在辟雍山脚下,也是郭嘉最喜欢的一家,两人还未走近就听见琵琶声声余音绕梁,桃红色的纱幔随着春风浮动,满头珠翠的妈妈半倚在门柱上招客,远远瞧见郭嘉来,招了招手中的扇子亲热地喊道:“奉孝公子~”见到郭嘉身后的贾诩,似是想起上次贾诩的所作所为,一下就变了脸色,但根据来者是客的做生意原则,还是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不知郭嘉从哪个袖口抽出把扇子,轻轻将妈妈挡了回去,笑吟吟地道:“来找霖娘谱曲子,让霖娘歇会吧。”
“哎呀,霖娘可是咱们这的活招牌,没办法的事,楼上老房间,我让霖娘去找您。”
郭嘉领着贾诩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在一楼耳朵被各式各样的嬉笑声与琴声吵得发疼,进了屋子四周一下就清净了下来。郭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想了想将贾诩的杯子烫了一圈后斟了一杯,刚坐下歇了没一会儿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素色的衣摆从屏风后摇曳而来,来者肌肤胜雪,双眸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与这满袖招舞的歌楼格格不入,一开口声音也是洋洋盈耳、如珠落玉盘,霖娘笑吟吟地向二人行了礼,抱着琵琶款款而坐。
纤指一拨,琴鸣铮铮,其音高亢,气势磅礴。郭嘉的指尖点着桌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兴起时捏起筷筒里的竹筷随着音律晃动。霖娘停手时眨着双透亮的眸子问:“郭公子觉得怎么样?”
郭嘉点了点头答道:“好则好,差点韵味。”
霖娘也不生气,点着头答是,又道:“楼里来了位西域来的舞姬,今夜要上台,可曲子还有点问题,所以请郭公子再改改。”
郭嘉毫不拖沓地就改起曲子来,每改一段就让霖娘弹上一遍,只是改了四五遍都还是有所欠缺。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郭嘉拧着眉,有了吸烟叶的欲望,可贾诩还在,他又有所顾忌。
想到贾诩,郭嘉灵光一闪转头看向坐在窗边读书的贾诩道:“我记得文和也从关外来,可能指点一二?”
贾诩合了书,有些犹豫道:“凉州离敦煌有些距离,其音律或许有所出入……”
听到贾诩没有不帮的意思,郭嘉兴冲冲地将贾诩拉起来,让霖娘给贾诩完整地弹上一遍,贾诩改了几个节拍的音调,一下子整首曲子的韵味都变得不一样,直直让郭嘉拍手叫好,贴在贾诩身上直说:“文和真是妙手回春,化腐朽为神奇呀。”
此话说得贾诩面红耳赤,伸手将郭嘉推开,郭嘉却像是一块越嚼越粘牙的糖块,越是推拒越是来劲。
霖娘见势也抱着琵琶走了,脚步轻快得丝毫没有弹了一下午琴的疲倦,拉着乐府的姐妹们开始熟悉改过之后的新谱子。
贾诩看着郭嘉倒在榻上,捏着葡萄细细地剥,甜腻腻的汁水顺着指尖流下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出言提醒道:“我们要在学宫宵禁前回去。”
郭嘉微微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咽下水润的葡萄后反问道:“文和不准备看一看表演再走吗?我可是让妈妈给我们留了最好的位置,而且其中也有文和的功劳呀。”
贾诩的眉拧得愈发的深了,理智告诉他现在该回去了,不该初来乍到就触犯学宫的律条,可看着郭嘉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况且他也实在是想看看关外的舞如何与关内的曲交融。
还在纠结之际,房门被敲响,一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梳着双丸子的女孩儿探出头来,冲着郭嘉脆生生地喊道:“娘亲让我来请二位公子观舞!”
“呀,是小雀儿呀!”郭嘉捏起盘子里裹着糖纸的饴糖就抛了过去。
被叫做小雀儿的女孩儿娴熟地接下抛过来的糖,对郭嘉做了个鬼脸就跑了,走时喊道:“再不来位置可就被别的有钱公子占啦!”
郭嘉拉着贾诩的手推开了厢房的门,站在三楼往中央舞台看去。确实是人满为患,都是冲着霖娘与西域舞姬的名声来的,与其下去人挤人,站在楼上反而是更轻松些。
大鼓声声如天边闷雷震得人心口发紧,随之而来的方响却脆脆起声扫去那片阴霾,琵琶四弦铮铮十五音,阮声戚戚柔柔勾心魄。舞娘们踏着台阶迈上舞台,三色的丝带缠于腕间随着动作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鎏金的饰品随着舞步声声响响如清脆铃铛。
而后乐声转折,清脆的余韵和不绝的方响惊醒所有人沉溺的心魂,勾着珠帘面的胡姬从二楼扯着红绸一跃而下,如天上下凡的仙子般稳稳地落在舞台中间的莲花台上,一颦一笑皆是摄人心魄。其余的舞娘悄然退却,独留她一人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
鎏金臂钏扣在胡姬柔软又纤细的臂上,随着舞步闪过,烛火的光映射在每一位露出痴迷神色的恩客脸上,庄重华美的首饰在她身上顺着舞姿奏出独一无二的乐章,臂钏上垂落的九色丝带随着旋转的身姿,如一阵色彩斑斓的风。
她纤细的指附在霖娘的肩上,勾过琵琶弦上弹出一两个别样的音律,正正巧巧合上乐师弹奏的所缺一二之处,柔软的腰低垂着,丝带轻轻拂过最近观众的脸,脚下随着急急的鼓点旋转着,为南边的士族们展示一支独属于大漠风情的胡旋舞。
一舞结束时,喊价声几乎是将歌楼的顶都冲翻了,夸赞声不绝于耳。
郭嘉也笑着同其他人一样往台上抛花,抛得差不多了就拉着贾诩往楼下走,贾诩被拉了一个踉跄问道:“去哪?”
郭嘉先是疑惑地看了贾诩一眼,而后调笑道:“当然是回学宫呀,还是说文和被胡姬勾了魂,要留下共度春宵呀?”
凑上来的热气扑在耳边,贾诩几乎是控制不住地面红耳赤起来,恼怒地给了郭嘉一拳。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抛之脑后,浓春夜风吹过带起丝丝凉意,吹散那一点缠绵的香粉气,贾诩垂眼看着郭嘉握着他手腕的手,青白的指节。
“学宫宵禁,我们怎么回?”贾诩不动声色地挣开了郭嘉的手,开口问道。
郭嘉随手扯了路边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着,学着刚刚胡姬的样子舞动着手臂回道:“翻墙呀。”狗尾巴草尖扫过贾诩的下巴,又轻轻松开。
站在墙根边时,贾诩望着学宫的高墙还是有些无语,才来学宫没多少日子就破了不知多少条学宫戒律。郭嘉踩着墙边的青砖轻巧地翻上墙头,向底下的贾诩伸出了手。
而贾诩只是卷了衣摆,拍开郭嘉的手,一撑墙头就翻了过去,向还在墙头的郭嘉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郭嘉也不生气,从墙头跳下来拉着贾诩猫着腰绕开巡夜的学长,溜回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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