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许文墨没走,她从她父亲身后冒出来,一边往我这边走,一边从书包里抽出一件外衣。
随后,父亲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便虚软无力地被警察拖走,我披着许文墨的外衣,一路踉踉跄跄跟到胡同口,目送父亲被押上警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许文墨的衣服真香啊。
许文墨的父亲许先生,站在车窗外,同车里人交代几句,折返过来,视线掠过许文墨,落到我的身上,“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我往上拉了拉外套,“没事”
“那就好,”他微微点头,“你妈妈在家吗?”
“应该不在,不然她早就出来了。”
“嗯······那我改天再过来拜访。”
“哦,好”
许文墨站在几米外,看着我们交谈,默不作声。
许先生侧头看她,“回去吧,天不早了。”说完,径自往路边停着的轿车走去。
许文墨来到我面前,低声说,“你别担心,他说这次是让你爸爸受到教训,以后就不敢对你乱来了。他在警局有朋友,会帮你爸爸说情,过两天就放出来了。”言辞间,没有半点的歉意,她似乎不自知,她举报的是我家人,而且未经我同意。
即便我对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他?”
“哦,我爸爸”
谁会在外人面前喊自己父亲为“他”?
一小段时间的尴尬之后,许文墨说,“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你的外套······”
“不用了”
心不在焉往家门口走,跃过一条臭水沟,抬头就见母亲伫立在铁门外,望着我来的方向,神情莫测。
我忽然觉得很冷。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爸让警察抓走了。”我克制住心里的寒意,迎上去。
“嗯,我看见了。”母亲反应平淡,“回家吧,吃饭了没?”
“没呢”
“想吃什么?”
“下点面条就行”
“就面条?没别的?”
“家里有菜吗?”
“我买了猪肉”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隐隐散出腥味。
“辣椒炒肉?”母亲反身关上门,又问。
“······好啊”
原本以为许先生说要再来拜访是客套话,谁知隔天早上,我还躺在床上睡觉,就被中堂的谈话声吵醒。
我顶着一头乱发拉开门,一见是许先生,忙缩了回去,母亲和许先生的谈话暂时中止,待我穿戴好之后,再次走出去,许先生朝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母亲扭着头说,“醒啦?去上班吧,路上买点吃的。身上有零钱吗?”
“有”
“快点去吧,不然要迟到了。”母亲对我网管的工作一直瞧不上,这次倒是积极。
不过,要是我走了,留许先生和母亲单独相处?
想到这个,我心里略有不舒服。
“磨叽什么呢?”母亲催促道。
“哦,这就走”
两个人有什么需要说的?他们是之前就认识吗?他们是老情人?那我会不会是许先生的孩子?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到达网吧时,涩然一笑,老情人——就算母亲乐意,许先生怕也不乐意。
按说父亲被抓进去,警察应该通知家属,判刑也好,交钱也罢,总要有个结果,但接下来的几天,父亲杳无音讯,母亲对此,似乎也是漠不关心,反正在我面前,她从未主动提起父亲,更没有东拼西凑,好歹把父亲保出来的意思。
当然,这于我没什么影响,甚至还有好处,不必每天提心吊胆,害怕父亲心血来潮,拿我练练拳脚。
我也问过母亲,那天早上和许先生聊了些什么,母亲的态度含糊不清,只说是商量我爸的事,让我别管。
平静无波地过了几天,许文墨大概课业繁重,也没有再来找过我,小山许是还为那天的事生气,也未曾露过面,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找他,女生若是不矜持,也就廉价了。
虽然上班时,我不由自主地眺望着门口,期盼着某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如今想来,那时的年少无知,着实可笑。
“你爸被判刑了,”一天早上,我嘴里塞着油条,母亲突然说。我惊了一下,油条卡在嗓子眼里,猛咳了几声,我灌了口豆浆,方才冲下去,“三年,警局刚打电话过来。”
我是否该做出伤心不已的样子?正犹豫的时候,母亲又说,“以后你就不用记挂他了,好好上班。”
“嗯”我闷闷点头,眨眨眼,实在挤不出眼泪。
母亲撩起上衣,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叠钱,零零碎碎,全是十块、五十的,她抽出几张,递给我,“今天中午好好吃一顿。”
我接过钱,数了数,有两百多,这是我有生以来,父母给过我最多的钱,我不禁诧异地望着母亲。
母亲的眼神很复杂,她叹口气,坐到方桌对面,神态又变得慈爱起来,“生在这个破家,是你的不幸,你爸又那副德性,我也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家庭妇女,从小你就没享过福,现在你爸住监狱了,你难不难过也就那回事,反正我是不难受,当是庆祝吧,这三年,你好好过,等你爸出来,可就没好日子了。”
我该说什么?我没有和别人谈心的经验,大脑里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慌张无措。
“行了,你赶紧吃,吃完好上班。”
“嗯”
我飞快地吃完早饭,逃一般离开家,胸腔里,心脏咚咚乱跳,母亲方才的情态让我感到恐惧,我恐惧于她剥离掉外层的假相,露出的内心丑恶得让我无法接受,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若非要故作伟大,只会让我作呕。我需要我们挂着母女的名头、维持当前刚刚好的距离,千万,千万不要再进一步。
因为我们的内核都不是那么漂亮。
跑出棚户区时,我才些微感到那么点安全,步调慢下来,时间还在,去了网吧,老板也不会为我多余的时间付钱,索性不急不缓地走在马路上,身边路过一辆巨大的吊车,吊臂摇摇欲坠,要是砸下来,定能砸破轿车的车顶,我新奇地目送吊车远去,直到它拐进了棚户区,我才记起,我家附近好像有工程在施工。
但这与我无关,我便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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