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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纸公文送到闫家:洗脱罪名,发还田产!
两个姑奶奶第一时间赶回来侍奉娘亲,但两个老人请了族里老人和衙门老爷做中人立了文书:闫家所有田产留与义女赵阿苗!
两个姑娘还要吵闹,却连族人也是站在我这一边,将两个无情无义的不孝女逐出了闫家。
万事皆休,阿公阿婆含笑而终。
在闫家族人、乡邻的照拂下,送两位老人入土为安,作为孝女叩谢了大家,我却一病不起。
除了累,最伤我的是阿宝留下的那封信。
姐姐何许人也?自识天地可表,却为何背负如此骂名!
杨家几乎月月有信来,都是家主、大公子、二公子亲书,开口必言吾女、吾妹,闫家事毕,当速回家来!
却没有阿宝的只言片语。
她仍在怨我“卖”了龙钰。
我不能说个中缘由,杨家我也不能回。
我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族长做主,为我寻了一门亲,是本年新进的一个秀才,因苦读而误了终身,年龄与我倒也相当。
想想也罢了,身边没有了阿宝和龙钰,我也不能一世孑然,便应了下来。
婆家下聘,却让我不喜。
家中无人主事,我抛头接待。
对家主妇面相刻薄、言语尖酸:“我儿秀才之身,就你这样,也就把田产作陪嫁方与适我儿一二,嫁与我家,再有我儿适意新妇,你只能作小。”
我那相公竟然也颔首。
与其嫁过不幸,还不如不嫁!
我当即将一干人等撵了出去。
纵然是我田产、银钱颇丰,但在这里我终归是外人,家里又无顶门立户的男人,不少人觊觎我的家产,日子愈发琐碎。
我发卖了家产,坟前叩拜了闫家阿公阿婆,又舍银钱给族长,嘱他清明寒节为两位老人送纸钱,离了闫家村。
生我养我的家依然精穷。
阿爹不但赌,还嗜酒如命。
亲我疼我的娘亲却因生了肺痨,已成了一捧黄土。
成了家的弟弟、弟媳看我一身布衣,眼里尽是嫌憎,弟媳道:“姐姐此来,多在家里住几日可好?”
实际上却恨不得我马上离开。
唯小侄儿眼神清澈,吮指冲我笑,我拿出一只金灿灿的镯子套在他的腕上:“好生长大,好生做人。”
不顾弟弟、弟媳强留。
我只身进了京城。
京城愈加繁华。
沿街买了一处宅子,开了街门依旧贩卖小菜、糟鱼度日,只是菜色更加精致、丰富,还加了一道特色:大锅熬就的杂合菜,五花猪肉片的香、猪血的鲜、豆腐的嫩……先是引得贩夫走卒响应,后来王公大臣家也有来人。
时间过得真快,来城半年,前面的生意已不用我经心,帮佣、厨娘都能做得。
只想我的阿宝和钰儿也都十五了,龙钰现在可好?阿宝还在怨我么?
城西二十里的那座庙仍在,香火愈发的盛。
前殿拈香,我信步转往后殿,宝相俨然。
徘徊良久,钰儿当年声音仿若在耳:若必负她,我愿不入黄家!
如我的心事,不知何故,小沙弥的木鱼敲得乱了。
一日,正在后堂闲坐,店铺掌事的何嫂跌跌撞撞进来:“大事不好,我们店铺被官差围了,点名要拿你!”
此时此地,福祸皆无可躲,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什么可怕的。
店外,兵森森,刀枪林林。
“你们是谁的兵?我们犯了什么事?”我强自出头发问。
一个武官向前:“你窝藏钦犯的事东窗事发了!”
肯定不是杨家,杨家气势正隆。
那就是龙钰,他现在是不是危矣?
我竟失了神。
又一黑面将军自后闪出:“先帝幼子龙钰,曾被你私藏三年,就在京东80里闫家,与你一同剜草伺鱼、渡口贩炊,尔有何辩?”
“官爷所说民女不懂!更不识龙钰为何人!”我自跪下,却仍是抗声。
“尔要供出龙钰现在何处,便可饶你一死,赏千金,如若不然,来年今日即是你的忌日,还不如实招来!”黑面将军怒极。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民女不识龙钰为何人!”我仍自强项,任由黑面拔出佩剑压身。
⒍
“姐姐!”
“姐姐!”
两个声音同时而至,一个面白如玉,一个圆润如珠。
同时跪在我的面前,与我执手相望。
龙钰!官家正在追索与你,你何敢现在现身!
阿宝!你又是如何和隆钰搅在一起?将整个杨家置于险地?
我大急。
“程修,你还有何话讲!”却见龙钰甩手,那黑面也扑通跪在我的面前:“阿姐高义,是程修小人了!”
我的店面完全交与了何嫂。
每日营生我不再取一分一文,往日常来搅扰的泼皮无赖无不远遁,平日里吃白食的更是将往日银钱奉还:“阿姐宽恕则个!”
龙钰竟然是当今的至亲兄弟隆钰,大难来时,御前侍卫统领程修带幼主隆钰逃出皇城,为躲追索,只身引了追兵到别处,却无暇再顾及少主,幸得之后钰儿被我收留三年有余。
钰儿的哥哥就是当今,登基之后重整河山,杨家起复。
亲访拥先帝之旧臣,隆钰同行,阿宝与钰重见。
阿宝抱着隆钰大哭:“不是姐姐把你卖了五十金?”
隆钰讲了个中缘由:“姐姐将我送至皇兄处,何来卖我一说?只是兹事体大,她不敢实言尔!”
阿宝却是哭声更盛:“我误了姐姐、负了姐姐!”
程修带了两个小人儿到黄河渡口粥棚、到闫家庄、到闫家鱼塘寻我无果,却不想我却进了京城。
那日进寺,小沙弥却识得我,当即通报主持,再报至程修。
程修行武之人,仍不信我一弱女子如此信义,行兵威吓,见我至死不认龙钰行踪,转而钦敬。
杨府,大兄二兄一个探花郎一个状元公,亲迎在门外,两个嫂嫂更是上来扶持下轿。
内宅,阿娘抱着我抹泪:“都怨阿宝,害你进了京也不上娘的门。”
阿爹传命:“大小姐归来,摆席!”
钰儿跟了我三年,自是留下用饭,却不知那个当年要杀我,刚刚又执剑吓我的黑汉为甚也不离开。还贼眼兮兮地不时瞄我。
夜晚,和阿宝宿于娘的房间。
母亲喁喁而语:“阿宝与钰王爷相好,天子已指了媒……说好元旦即要大婚。”
阿宝却是不依起来:“姐姐比我大了许多,我要等姐姐出门我才出门。”
我斥她:“阿姐已经二十多岁,谁还会娶,你出嫁,我侍奉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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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修那黑斯带了皇帝旨意:宣杨府大小姐入宫!
我不知为何,惴惴随行。
小轿直至后宫,座上阿母仪态庄严。
隆钰侍在一侧,躬身轻言:“阿娘,这就是青苗姐姐,当年要不是她,也就没有儿了!”
太后起身,拉我起来:“自今日起,你也是娘的儿!”
宫内留膳,皇嫂作陪。
我大婚,自杨府出门,皇娘、皇嫂送了妆奁,按公主制。
阿宝和娘亲自给我蒙了盖头,大兄二兄披红送亲。
相公?
就是当年寺庙里那个一力要杀我、后来仗剑威逼的程修那黑斯 。
他在皇帝那里得用,最大的一点就是忠心。
这厮却又是一根筋,他的原配夫人与他青梅竹马,但生子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自此,不管是皇亲贵胄,他一力拒绝再婚。
但自那日长街上拿剑逼我,我誓死不惧的样子却让这黑货倾了心。
他求皇上,又求杨家阿爹、阿娘,并立誓今生唯我,不再另娶第二人。
我就允了。
软帐、红烛、鸳鸯枕。
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阿苗二十余,今日做新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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