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越江的母亲,越江唯一的印象,就是在 88 年那个雨夜。
那时她才三岁,待在父亲新买下不久的别墅里,父母不知因为什么事儿吵了起来,母亲像是被彻底激怒了,整个人歇斯底里的,把能抓到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而林海呢,铁青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最后,木莲不顾一切地冲出家门,很快就消失在了那暴雨如注的夜幕之中,林海紧接着也追了出去。
直到父亲失魂落魄地回来,浑身早已湿透,满是泥污的衣服就像战败后耷拉着的旗帜一般。
他全然不顾正在放声大哭的越江,径直把自己关进了画室,紧接着,画室里便传来一阵令人揪心、痛彻心扉的哀嚎声。
虽说那时越江只有三岁,可也隐隐约约能明白,妈妈这是铁了心要离开,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如今,母亲的作品却又重新出现在了父亲的画室里。
越江坐在画室里,落地窗外阳光明媚。这时,雨生来电话说少冲和他要过来。
她便独自在这儿等着,眼瞅着已经临近十月了,睡莲大多都已经枯萎,她不禁想象着在父亲的笔下,那些睡莲又会是怎样的姿态呢,会不会像一颗颗灼热夺目的太阳,如同梵高的《向日葵》一样,看似盛开,实则有着一种溃败之感。
“呃…… 我可真是搞不明白,这屋子里的气味这么难闻,你们这些画画的怎么受得了呀?” 少冲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什么呀,就是油墨的味儿罢了,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雨生说着,又扭头转向越江说道,“刚才在路上,少冲告诉我说事情有了重大的进展呢!”
少冲把一张化验单递给了越江,说道:“这是我托熟人弄来的尸检报告,林伯伯血液里的汞含量严重超标,这可是他死亡的最大疑点啊!”
“汞?” 越江一脸疑惑,“难道是跟爸爸的饮食有关吗?你是说 ——”
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心里还害怕惊动楼下的李姨,边说边给雨生使了个眼色。
“不是,你肯定想不到汞的来源在哪儿。从我跟着老师学画的第一天起,我就特别纳闷,老师怎么就能画出那么鲜艳的色彩呢,那色彩就跟有神助似的,我怎么调都调不出那种红色来。”
“上次来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一根排笔带回去,让少冲帮我化验了一下,这才知道缘由。”
“没错,” 少冲接着说道,“那排笔上残余的红色颜料经过化验,被发现含有大量的氧化汞成分,这就是林伯伯作品里那些鲜红色和赤红色的‘奥秘’所在呀。”
“这些有毒的颜料虽说能让色彩达到近乎完美的程度,可要是长期接触的话,那可是会严重损害人的中枢神经的呀。”
“可是,就算是颜料出了问题,又能说明啥呢?那些颜料在我出生之前就堆放在别墅的仓库里了,李姨来咱们家做事也才不过两年时间。我寻思着,八十年代的时候工业还不怎么发达,用氧化汞生产颜料好像也说得过去吧。”
“老师一直有头痛、失眠、焦虑这些毛病,都和汞中毒的症状对得上号,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他用脑过度导致的呢,哪能想到…… 越江,你知道汞最终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吗?”
在越江的沉默中,雨生继续说道:“会严重损害中枢神经,让人变得疯疯癫癫的,甚至危及性命……”
少冲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真像米开朗琪罗说的那样,所有的艺术家同时也都是疯子啊!没想到林伯伯最后竟然真的疯了……”
“不对!” 越江反驳道,“要是爸爸是疯了之后失足落水的,那他怎么还能精心安排这些事儿呢?那幅画,还有保险柜里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肯定是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没办法明说,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暗示我去解开谜题呀。”
这番对话到此就暂时告一段落了,眼瞅着时间已经到饭点了,三个人便离开画室,来到楼下客厅准备吃饭。
雨生踱步走到靠墙一侧的矮柜那儿,给那台老式留声机上足了发条,说道:“我一直都当这玩意儿是个摆设呢,就只有这一张唱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出声来。” 说着,他就把唱针架在了唱片上,悠扬的音乐立马如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别流行的一首老歌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李姨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这歌声,便摇了摇头说道:“先生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客厅听这个,有时候一听就是一整天,就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好几次我都瞧见他听着听着就流泪了,也不知道是想起啥了。”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开口讲,不知怎么讲,多少话记在心上……”
歌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饭后,越江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兄弟二人那容貌相似的模样,高大的背影透着不同的神采,一个透着理性,一个透着感性。
这时候,李姨走过来说道:“越江,你的卧室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要是有啥事,你就叫我啊。”
“好的。” 越江应了一声,又忍不住问道,“李姨,爸爸死的那天晚上,真的没有别人到过他的画室吗?”
让越江没想到的是,李姨的神色里竟然闪过一丝慌张,她支支吾吾地转过身,端起桌上的果盘就往厨房走去,边走着边说道:“先生一直在画室里,我没看见其他人呀。”
越江从李姨的反应中敏锐地察觉到,她肯定隐瞒了什么。难道妈妈真的回来了,李姨也看到了吗?
她把自己的画放在了画架上,可为啥爸爸就突然投湖了,而李姨却不肯说出来呢?
那留声机这会儿已经停了,房间里又重新恢复到先前的寂静状态。
另一边,雨生和少冲各自骑着单车往市区里赶,雨生想了一下,大声喊道:“哥,刚才那首歌,你不觉得挺耳熟的吗?”
少冲放慢了骑行的速度,回头说道:“是啊,我总感觉好像在老家就听过,不过好像就只是听过那简单的旋律罢了。”
他马上又笑了起来,说道:“嗨!你别再疑神疑鬼的了,越江那边的事儿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我知道,不过你还记得上次在保险柜里看到的那张照片吗?越江的妈妈,就是那个叫木莲的女子,我咋也觉得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真是怪了。”
少冲没再搭话,可不知为啥,脚下突然一滑,连人带车猛地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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