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早餐小米粥,拌咸菜丝,摊了四张杂粮煎饼。
“我早上都是喝牛奶,吃面包抹黄油。”白骨精嘴里嘟囔着嘚瑟。
我不理她,爱吃不吃,不吃饿着,你现在不是我的客人,说得不客气一点,你现在是寄居在我的屋檐之下。
我故意把咸菜嚼得个干脆,大口咬着煎饼唇齿生香。
她试着夹了芥菜疙瘩丝放在嘴里,很快,她的筷子停不下来了,又学着我的样子拿起煎饼……饭吃完了,我看到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好像怕我看到,很快用做了美甲的手捂到嘴上掩饰。
虚伪!
我做饭、我洗碗,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手机响了,她跑在我前面去接:“妈,是我啊……你声音怎么变了?是秦之剑的手机啊?我是……我……”她把手机从耳朵上移开,看了下来电号码,把手机塞进我手上跑屋里把门关上了。
“小剑啊,刚才接电话的丫头叫啥啊?多大了?长啥样啊?”我妈一连串的问题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妈不问那么多,你也二十五了,自己拿主意就行,啥时候带她来家给妈看看,妈也得给人家个见面礼不是……”
我的亲娘啊,这都是那儿跟那儿啊!
这个电话刚挂掉,接着又响了。
我接起来,“您好,哪里?”
话筒里静默了足有三秒钟,就在我要挂掉的时候,对方说话了:“你,是小秦吧?”是个女人的声音,我确定我不认识她。
“我是真真的妈妈,昨天真真说她住在你那里……这个丫头在国外待了四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西方高人一等的样子……我养的孩子我知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多迁就她点,时间长了她就知道改了……她把你的照片发给我了,阿姨挺满意!疫情严重,你们俩注意点……千万可别有啥……行了,阿姨不说了,你们好好的哦。”
我的祖奶奶,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拿着电话推门进屋,却听卫真真啊的一声惊叫,手里的短衫捂在光着的胸前。
我退出去关上门,恼火地问:“你拿我衣服干什么?”
她气恨恨的声音:“都一天多了,我不得洗洗澡啊,我不得找件换洗衣服啊……”
好吧好吧,你被我看到了,我错了!
这还有道理可讲吗?
她手里团着衣服低头出来进了卫生间,有一件小衣服掉了下来,她没注意。
我不敢去捡, 那是她的小内裤,我怕我又说不清了。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终于,她还是发现了什么:“那个谁,你看一下,我是不是有件衣服拉在你床上了?”
我敲门,卫生间的门开了条小缝,一只小手伸了出来。
关门的一瞬间我又听到了她的骂声:“死变态!”
我要疯了。
孔子说得真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4.
她问我要内衣、她问我要卫生巾,我一个单身狗怎么会有那玩意儿?
我的T恤成了她的家居连衣裙。
我只得呼叫物业大姐,请她帮忙采购再送上来。
他用我的手机在公司群里发号施令,要求大家居家办公,不得耽误工作进度!听着她在视频会里侃侃而谈,我又忍不住怼她:“你瞎安排个什么?疫情这么严重,神秘顾客根本没办法下去执行工作,督导们在家有屁工作要干的?”
让我意外的是,这次她竟然没有反驳。
一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天天做核酸,她一次又一次问街道上的工作人员:“什么时候解封啊?”
这事谁能说得清。
时间久了,她和老板以及员工沟通工作也不再背着我。
该发工资了,老板说:“你看着办吧……综合考虑……疫情严重大家开展不了工作,公司也没有进项了……”
她很苦恼,跑到屋里和我商量怎么办?
我说:“你要是老板怎么办?”她不说话。
我又问:“你要是员工怎么办?”她叫起来,“我不缺钱!”
我说:“你站在普通员工的立场考虑好不好,比如站在我这种靠工资生活的角度考虑一下!”
看她若有所思,我又丢给她一句:“我现在已经不是贵公司的人了,以后贵公司的事少来烦我!”
她躲到卫生间和老板又打了个长长的越洋电话,最后决定,全员不上班期间发半薪。
说良心话,在私人单位里,这种情况很不错了。
她举着我的手机让我看同事们给她发的私信:“谢谢卫总监能替我们考虑!”“感谢卫总!”
我说:“这些感谢你照单全收了?”
她竟然醒悟了,立刻在群里回复了一个长文:“老板虽然人在国外,但国内的疫情他也时刻惦记着,也关心着大家。工资的事情也是老板决定的,老板说,钱虽然不多,但绝不能不让大家无法生活,同时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一起共克时艰!”
之后,老板的电话打过来了,“小卫,虽然我不在,但公司的情况我还是放心的!”
这个刚愎、跋扈的女人第一次很羞涩地给了我个好脸色,“谢谢啊!”
我病了,发烧,流鼻涕,头疼,浑身酸痛无力!
我觉得我阳了!
我强撑着给物业打电话。
逐级上报后,全副武装的大白来到我家,核酸、抗原……一番操作后通知我:“重感冒,不建议去隔离!保证营养,配合用药……在家撑着!”
可什么降温的药都不管用啊。
我烧糊涂了,我吃不下东西,浑身一会儿冷得直打牙,一会儿又热得满头汗。
朦胧中,我听到有人哭:“妈妈,他烧得烫手啊?都迷糊了!我打120了,可现在120根本就管不了他这种情况的……”
然后我就又昏睡过去。
不知道多长时间又悠悠醒来,额头上凉凉的,是条湿毛巾,有人在往我嘴里喂水,不,甜甜的,好像是豆奶味儿。
我闭着眼睛张着嘴努力吞咽。
我又听到有人在抽泣,有凉凉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然后有人给我擦拭身体。
我终于又活了过来,身上烧退了,嘴唇上的燎泡破了,干裂的结成了痂。
卫真真给我端来面汤,她把我托起来,一点也不避讳地让我靠在她的怀里,面汤虽然有股子煳味,但我喝得很香。
5.
我好了,满血复活。
进入12月,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被子,正不知道怎么解决越来越冷的睡觉问题,她“阳”了,是那种真的“阳”。
她的额头,烫手热。
我把她抱到我的大床上,让物业想办法找来了连花清瘟和布罗芬,给她裹紧身上的被子。她眼里含着泪,呻吟着说浑身的骨头缝都是疼的,迷糊的时候不停喊“妈妈”!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可现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烧得睡不着,我给她念我写的短故事,耽美的那种。
她皱着眉头,还不时打击我:“你写得什么啊,真正的生活里哪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我也不恼。
又给她讲虐文,她不屑一顾:“呸呸呸,哪有你写得这么虐心的事情,反人类,我不听,你还是给我讲那种过程唯美,结局圆满的吧。”
直到一个星期后,她身上的烧下去了,可她赖在我的床上不起来:“我想吃煎饼了……”
我给她做了热腾腾的酸汤挂面,放了香菜,点了滴香油,端到她面前,她不接,靠在床头撒娇:“我手上还是没力,端不住碗……”我喂着她吃,一碗吃完还不够:“还有吗,再给我来一碗。”
我故意冷下脸:“不行,身体刚好点,不能吃太多,这顿就这样了。”
她拉上被子蒙着脑袋,躲在被子里悉悉索索,忽地把两件小衣服扔出来:“帮我洗了,不许用洗衣机……”
我的窝被她占了,晚上,伺候着她吃了晚饭,我抱着笔记本到客厅码字,她在里面喊:“过来陪我说话,快一点!”
我现在完全被她拿捏了。她让我坐在床上,歪着身子靠在我身上:
“小弟弟,老家是哪里的啊?家里都有什么人啊?”看我发窘,又转到另一个话题。“我看你写的那一篇了,在你眼里,我这个总监真的那么不堪吗?”
我不回答她。
她拿脑袋蹭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和客户联系了,对方确认不是你的责任,也对他们的对接人进行了处理,他们的处长都给我打了电话,对你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我会向老板说明,收回对你的辞退报告。
对不起啊,让你受委屈了!”
——这还是她吗?
说开了,好像这个比我大了三岁半的女孩儿也没有那么不通事理、不通人情。
天越来越冷了。
我这个单身狗就两床被子,天不凉时还好说,现在真没法弄了。
和物业联系,物业说:必需的生活用品好说,可被子这东西我们也没法给你搞啊!
我的床被他征用了,现在我都是在沙发上猫着,每天夜里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想,她在屋里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6.
没了工资收入,我码字码得更辛苦了。
她夜里起来上厕所,看我裹着被子趴在餐桌上敲键盘,竟然主动倒了杯热茶给我,“你也不用太拼了……我让我妈给我转了点零花钱到你的支付宝上,算是这段时间我在你这里的生活费。”
看看表,夜里十一点多了,点开支付宝账单,我差点咬了舌头:单笔一万,转过来十笔!这是零花钱吗?我一个月基本工资才8000好吧!
看她进了屋,我要向她问个明白,不就是管一个女生在我这儿住了三个来月吗,这么大的钱我可承受不起。
我敲门,她懒洋洋地回应:“有事吗?进来说吧。”
我问她:“你妈转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知道啊,她说明天让我爸接着再转呢。”她很无所谓。
“你一个月零花钱多少?”我问。
“不一定吧,一般不到两万……”
我咽口唾沫:“好吧,就算是两万,可你妈转10万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还有你的那一份呢!”她眨着大眼睛看我。
“你一个月工资也就一万多吧,你全都造了?你爸你妈是开银行的?你个败家子……”我彻底无语了。
“你怎么说话跟我爸和我妈一个样子?你怎么知道我爸我妈在银行工作?你和我妈通电话了?”她一连追问,把我又给打懵了。
算了,先这样吧。
7.
解封了!
从窗户里都能看到外面的欢声笑语。
卫真真在工作群里通知大家从明天开始正式上班。
我很失落,卫真真处理完手头事务,转头看我。
“庆祝一下?”她说。
“庆祝什么?”我问。
“庆祝解封吧!”她说,但也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就算是我们“同居”三个月纪念吧,我在心里想。
我们两个人下去采购,肥牛、羊肉、毛肚、丸子、鸭肠,选底料的时候,我想要清汤,她坚持:“麻辣的!”
我还要讲话,促销的小姐姐来了一句:“先生,最好听女朋友的。”
我们都没有纠正,我拿了麻辣的,她又扔进购物车里一袋清汤的。
“你还喜欢吃什么?”她挽上我一只胳膊。
“来点青菜。”我说。
“你还喜欢吃什么?”我问她。
“家里挂面没了,买点面吧。”她边说边往车筐里拿了一把又一把。
“够了,足够今天吃了。”我阻拦。
她继续往车里拿,又说“家里的油好像也见底了吧,再买两桶吧,还有卫生纸。”
瞥见卫生巾,她拿了几包放进车里,“以后得备着点儿。”
又把睡衣、内裤、胸罩选了一大摞。又比量着我的身材选了一套男式睡衣和一沓短裤。
我心里怦怦直跳。
回到家,她命令:“你洗菜,准备开火,我把屋里收拾一下。”
我要开啤酒,她拦住我:“啤酒多没劲啊,喝白的!”
红星二锅头,用纸杯倒上。
她很豪气地和我碰杯:“干了?你行不行?”
男人能在女人面前说不行吗?
这个女人又倒上第二杯:“好事成双!”
中场休息,我拼命往嘴里夹菜,我平时就二两白酒的量,照这个喝法,一会儿我就蒙了。
她也是粉面桃腮的样子。
她给我夹菜,我也把煮得正好的毛肚夹在她面前。
然后我们接着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晚上快十点,我们两个都差不多了。
8.
不收拾了,先睡觉。
她洗漱后进了房里,但门却没像往常一样关上。
我也洗漱回我的沙发,我被子呢?
我敲门。
“开着呢,敲什么敲?”她轻斥,可听到我耳朵里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进去逡巡,她穿着睡衣靠在床上,两条被子都盖在她身上。
老子不装了!
我转身把门关上。
她忽地伸手把灯关了,拉着被子蒙在自己头上。
我不管,吭哧吭哧一件一件脱衣服。
我挨着她温暖的身子躺外面,她不说话,拿自己的身体往外扛,我想翻过去转到里侧,却被她用一双光洁的臂膀紧紧固定在她身上。
9.
真真的爸爸是建设银行江城市分行行长,她妈妈是工商银行江北省分行副行长。
第二天,她先到公司安排了工作,晚上带我回家见父母。
我很自卑,我就一大专毕业,在江城连个正式工作也没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可能吗?
饭吃到一半,她妈妈把我叫到书房。“小秦,你来一下,阿姨跟你说几句话。”
卫真真撒娇:“妈,你这是干什么啊?”
她妈妈眼睛一瞪:“吃你的饭,头次见面我和小秦单独说句话怎么了?”
我知道,最重要的时刻到了。
门关上,这个不到五十岁的女人面带寒霜:“小秦,你多大了?”
我嗫嚅:“25了。”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这个是必答题,而且分值权重比较高。
“种地的,都不识字。”我实话实说后,把头低下。
“你收入怎么样?”
“公司把我辞退,我现在待业,主要靠写网络小说挣钱,收入……不稳定……”
黄女士脸色更加难看。
我几乎要把头扎到地上了。
“那你给阿姨说实话,你爱真真吗?”我猛地抬起头,“阿姨,刚开始我不喜欢她,太任性、霸道、不讲理,但现在我觉得她不那样了,我觉得她挺好,对我也挺好的!我爱她!”
黄阿姨叹口气,我静静等待她给我的判决。
“这三个月你们在一起,她欺负你吗?”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了,但面前这个举止端庄,面带威严的省行副行长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没有啊,我们挺好的。”我迫不及待地回答,送命题怎么改成送分题了?
“没有就好,这些年给她介绍好些个朋友,人家都是受不了她那狗脾气,她对你是一方面,阿姨觉得是你能包容她。听她说你刚买了房子?装修、家具、家电什么的都不用你们管了……回头她要是不懂事,对你不好,对你爸妈不好,你跟阿姨说,我和你叔叔收拾她!”
哦滴天神呐。
10.
饭吃完了。
又喝了茶、谝了闲话,我起身告辞:“阿姨、叔叔,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两位行长起身送我:“行,你们路上慢点,没事了就回家吃饭,回头我和你叔见见你爸妈。”
她妈妈踢一下还在嗑瓜子的真真,“提走回你们窝里再吃。”
她开始找袋子,这屋那屋的一阵子划拉:她爸的烟酒、她妈的好茶……搞得跟搬家一样。
宝子们,你们说,哥们是不是从今以后就可以躺平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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