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艺术学校专业课第一讲,是萧主任给我们上的。
“《百鸟朝凤》是最著名的中国传统唢呐乐曲,也是唢呐独奏中不可复刻的经典,在我国文化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是中国音乐的代表作……素有‘一曲在手,天下我有’之说!”
虽然很多同学还“没吃过猪肉”,但大都听说过。
于是,《百鸟朝凤》成为唢呐专业每个同学的必修、精研曲目。
大四,别人实习,我以实习为名在外面租房为考研做准备。
燕京音乐学院民乐专业每年在我们省只招一个研究生名额。
我一遍一遍吹奏《百鸟朝凤》,邻居们先是夸我吹的好,给我点赞,但时间一久,谁也受不了一天天除吃喝拉撒睡之外反复不息的一个曲子。
上门指责、物业投诉……
从A小区到B小区……再到F、G、H…小区,我成了过街老鼠。
如今在这里,我再也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
早上七点,这里没有晨练的人、没有遛狗的人、没有早起买菜的人、没有出来吃早餐的人、没有匆匆上班的人。
藤萝架下,我举着唢呐鼓腮运气。
唢呐声清脆嘹亮,宛如一只孤独的凤凰在高空引吭高歌,声音响彻云霄。随着旋律的推进,其他鸟儿似乎也被吸引,纷纷加入这美妙的音乐盛宴。
一时间,百鸟争鸣,此起彼伏。
我的手指在音孔上飞快地移动,奏出短促而欢快的音符,仿佛鸟儿们在跳跃、嬉戏。各种鸟儿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有的清脆悦耳,有的婉转悠扬,有的高亢激昂,有的低沉浑厚,仿佛一幅百鸟朝凤的画卷在人们眼前展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很多开窗户的声音。
这一刻,闭上眼睛。
我好像是站在舞台中央,万千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我越发来神,把高潮部分吹得激昂澎湃,如惊涛拍岸,气势磅礴。仿佛有成千上万只鸟儿同时鸣叫。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把我从沉醉中惊醒。
门卫大爷站在我的身后拍巴掌。
一个人的掌声很容易让人误解是认可、肯定还是调侃或奚落。
“丫头敢一个人住在这里,够胆量!”又说,“你在这里吹这个曲子不合适。”
我不理他,你个老登懂个嘚儿啊。
“你气息控制、音准节奏把控虽然都很好,但表达不出来欢快、热烈、祥和……”
这是要挑战我的专业了?
二十年来,除了爷爷,还没有谁能在唢呐演奏、在这首曲子上给我指出毛病!
“大爷,您来示范一段我学习学习?”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言语谦卑却眼神睥睨。
“我来不了。”他一脸无辜。
我收拾东西上楼,连尾烟都没有给他留。
赌气地把房门、窗户全都关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拉被蒙上头。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三岁开始偷偷拿爷爷的唢呐“练嘴”,五岁能吹几十首完整的曲子,八岁上跟着爷爷在方圆数十里的白事上大展身手。
县里的电视台播过我在乡村大集上赢得满堂彩的镜头,市报文化版给我做过半个版的报道,你一个任嘛不会的看门老头说我吹的有瑕疵!
真是可笑他妈给可笑开门,可笑到家了。
整整一天我都心情不佳。
不知不觉夜深了,小区只有我这一盏灯亮着。
听蝲蛄叫就不种地了?
平复了忿忿然,我又把唢呐哨子含在唇间。
窗外寂静无声。
只有我这一个窗口传出人间的乐章。
一连三遍下来,我的脑袋有些发懵。
我要表达出来的欢快、热烈、祥和呢?好像真的没有!
我的吹奏的确是“好听”,但好像也仅仅局限于好听!
我不怕发现自己的不足,可我怕知道自己有不足却无从整改提升!
卫生间里洗把脸,稳稳心神,来到窗前再次举起唢呐。
还是不行!
鸟儿跳跃、嬉戏,各种鸟儿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有的清脆悦耳,有的婉转悠扬,有的高亢激昂,有的低沉浑厚……
但没有那种沁人心神的欢快律动。
我要疯了。
看门的老头就是一个妨人精。
丢了唢呐上床睡觉。
梦里,爷爷坐在灵棚外的“响器”桌前,唢呐声起,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灵棚下,不仅孝男孝女抚地大恸,就连观者也纷纷拭泪。
爷爷吹《百鸟朝凤》的画面却不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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