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春,二月。
天空呈现出麻灰色的阴沉,积了一夜的大雪,将整个乌兰伯克,掩埋进一片苍茫之中。
山谷中的军士们,经过了一夜的长途跋涉,虽然在清晨时分,终于追上了率众逃窜的罗布藏丹津余党,却都已累得筋疲力尽。
他们连手都在微微发颤,只能凭着求生的本能和苦练多年的直觉,与敌军抗击。
“众将听令,眼下罗布藏丹津部下仅剩这二百余党,凯旋在望,大家一鼓作气,取下其首级者,可连升四级,随我回京领赏!”
年羹尧一声令下,三千将士顿时激奋异常,连喝三声:“杀!杀!杀!”
在这深谷之中激起一片直抵云霄的回响。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阵营里,突然冲出一道疾影。
枣红色高头战马上,赫然坐着一个少年。
一身黑色战甲映得他身形单薄瘦削,鲜红盔缨下,冻得通红的清秀面容却覆满杀机。
少年左手紧紧提缰,右手持剑,迎着漫天飞雪,便冲向了敌方阵营中坐在一匹鞍辔华丽的黑马上的首领吹拉克。
只见他策马狂奔,一路上,手中长剑挑刺劈甩,凛冽寒风中弥散起腥甜的血气。
那少年冲向吹拉克,剑尖在雪中被吹得微微颤动,须臾间便逼至近前。
吹拉克连忙闪身避过这凌厉的攻势,手中的长枪直扫向少年身下的战马。
枪尖刚一碰到马身,那马便吓得鬃毛乱炸,振蹄嘶鸣。吹拉克微微一笑,自觉这一枪已占尽先机,必胜无疑。
只是,他嘴角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便见那少年仿若浑然不觉危险,提着马缰竟在马背站了起来,长剑以俯冲之势迎面扫来。
吹拉克猝不及防,只好横枪以对。
战马的嘶鸣声中,他的枪头只来得及险险划过少年的脸庞,耳中已传来剑尖没入身体时的钝响。
偌大的战场上,一时之间,竟寂然一片。
再看那少年,脸上鲜血如注,如绝艳的胭脂在雪中洇开,伴着他头上被吹拉克枪尖挑起的盔帽飞起时,惊落的一头如瀑青丝。
年羹尧顿时愣住,一夹马腹,疾奔着上前,险险捉住她从马上坠下的身体。
淡若无痕的幽香自鼻间滑过,他心中一震。
她脆笑琅琅,迎风洒落一串碎玉般悦耳的笑声:“年将军,我们赢了!”
雍正二年,夏,六月
中军帐内,帅案之后,年羹尧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坐在灯下为自己缝补衣服的小蛮。
这个当日在冰天雪地里,以尤胜男儿之勇的女子,为他十五日平青海的神话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的女人。
此刻,她指尖轻捻着线,剩下的三根手指在灯下跷成一朵白兰花。
长睫下,聚成幽湖的剪水双眸里含了温柔的笑。
年羹尧心头似被羽毛轻刷而过,眸光一闪,漫不经心地问道:“小蛮,你当初说,你为什么女扮男装来投军?”
小蛮嗔笑着看了他一眼,眉梢的笑纹聚成一团甜蜜:“是不是小蛮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激怒了将军,将军想治小蛮的罪?不过将军可得想清楚了,一旦治了小蛮的罪,将军放任女子随军可不是小罪……”
年羹尧将手中书卷一放,忽然起身,惊得烛火一跳,人却已绕到小蛮身后:“本将军不过就是想听你说几句奉承我的话而已,你倒威胁起我来了?我堂堂抚国大将军,钦封一等公,平西藏,定青海,连皇上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倒给我拿起架子来了?”
“是是是,年大将军,小蛮不敢!”
小蛮扔了针线,右手轻抚上年羹尧下颌的青色胡楂,双眼雾蒙蒙地望上来,“小蛮自幼学武,仰慕年大将军威名赫赫,无可匹敌,却恐将军是徒有虚名之辈,所以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投入将军帐下,不成想,不成想……”
“不成想什么?” 年羹尧的心绪因她身上的幽香乱了七分,这女人自那场大雪中叫他惊艳之后,便成了他心上的珍宝。
恭维奉承的话,他从来听得不少。唯独自她口中说出来时,仿佛他四十八年的人生驰骋,都抵不上她此际薄嗔微醺的一张俏脸。
他一生纵横疆场,过往女子在他眼中,大都不过朝阳夕霞,烟起云散。
唯独小蛮,一身坦荡的率真,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她对他的喜爱。
当日他要治她的罪,她却只说久仰将军威名,这次能为将军建功是小蛮之幸,只盼死在将军手上,也就不枉她对他一腔女儿心事,满腹孺慕之情。
只要一想到在这天命之年,竟有这样一个水葱般玲珑的女人,愿像藤蔓一样缠绕他,信任他,渴望他的庇护,他便想将世间最美好的都捧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颤抖着抱紧她,滚进有幽幽沉水香的罗帐。
小蛮的身体,如野鹿在他身下轻扭滑动。
不经意间,一绺垂散的白发落在她滑如小蛇的手上,年羹尧的心一沉,原本的轻吮,变成发狠地噬咬。
他要她,要她一直这样臣服于他,心里只有他。
越是察觉到自己的老去,那种想留住她,想证明自己的欲望就越是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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