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夏不解風情,半冷半熱的天氣,不好穿衣。她有些頭疼。早上八九點,太陽光輕灑在少女半裸的蜜色肩背上,長發遮掩不住,漂亮的蝴蝶骨閃閃發光,連同擺放在床頭柜上那束淡藍的友人雛菊,連同枕邊才翻了三分之一就忍不住瞌睡的小說書,這間臥室里的一切都純潔得像一幅未經裝裱的夏日油畫。
經典而浪漫,粲然一笑的夏日,經典的花與少女。
熬了一個大夜,眼圈下浮着淡淡的鴉青,她有些好笑,抱臂對着梳妝鏡里的自己仔細觀察起來——嗯,萬幸總算沒長多餘的痘。想起什麼似地,女孩子揚揚下巴,脖頸處的弧線優雅柔和,像青花瓷的瓶頸,特有一種天鵝的驕矜,如果那蚊子沒有留下一處咬痕,想必此情此景會更和諧些。
懶得描眉,粉潤的唇紅看起來柔軟好親,那麼這又是一張充滿活力與生機的面龐了。她想。隨手抓牢一件防曬衣,三下除兩下,快刀斬亂麻,束了個馬尾,她匆匆擰開把手,躍出了大門,小鳥一樣快樂地哼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曲調。
今天吃什麼,小粥、生煎、水煮蛋?
光陰搖擺,對她來說,最最難忘、最無憂無慮的今年夏天,有一束光線只打在她身上,有那樣的人值得期待,美好總被時光格外鍾情,彼此也未曾相負。雨後池塘,有切切絮絮蟬聲蛙鳴。雨過天晴的虹橋下,悄悄藏不住雀躍的腳步聲,一直、一直等她的淺淺。
好像,故事都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講起。說愛的話,也要先從喜歡開始。
如同理科的最後一道大題,如果省略步驟,跳過過程,即使答案完全正確也只能從皮笑肉不笑的老師手中奪來一分。
可「一見鍾情」該怎麼從科學的角度解釋,才顯得不那麼冒犯,難道她就如此膚淺,真的對陳淺見色起意?
絕對不是!
她的眼睛好看,那會使你覺得:無論是一張如何平淡的面孔,嵌這樣一雙眼,都會光彩照人。即使那飽滿的唇瓣止不住地上下嗡嗡,可只要——你碰着她的眼睛——你都會倏然一驚,晶晶瑩瑩,這雙眼睛會騙人,桂花清酒一樣一不小心就醉,兩口就微醺。再想要接着話題,你反倒得回頭猜猜看,假設你懂唇語是最好不過,否則她剛剛說了些什麼天真可愛的謊,就只有悄無蹤影的風知道啦。
拜託,請和我一起走吧。
女孩子撐一把純白的小洋傘,光潔的額頭上緊貼一縷濕發,濕漉漉的眼神仿若浸潤了太多朦朧的霧氣。而傘柄彎彎翹翹優雅如月,那傘頂還綴飾着精美的蕾絲花邊。就如她清純的面容,哪怕僅掛有一個甜笑,就足以俘獲人心,不費力氣。陳淺追尋那雙眼的聲音,踏入了小洋傘的禁地,這是她欲望之愛的藩籬,脆弱而不堪一擊,卻被對方拿捏得分寸不讓。
氣溫漸暖,潮熱的濕度攀沿着風的尾巴節節高升,咸鮮的那一種海洋所特有的氣息,倆人同步走着,有美麗的日落降在肩頭,直至金黃的大地陷入寂靜。她們共存的區域裡只瀰漫着無話可說的緘默。海水並不洶湧,那一浪高過一浪的奔騰,都不如她生平頭一回——為了一個陌生人——如此心潮澎湃值得念想。
涼夏不解風情,可涼夏可愛得像一隻全世界最快樂的小鳥。怎麼,會有人拒絕快樂呢?
她一直很好奇:為什麼涼夏的活力就好像用之不盡一樣?她有無窮無盡的精力,軟磨硬泡去達成計劃的一千種辦法,能屈能伸,眼淚和撒嬌都是武器——她太喜歡涼夏了,因為涼夏太笨拙的小心機,一眼就千瘡百孔。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無怪於風的嗤笑,她思念得太急促,無緣無故。山美水秀的,她又不修禪,怎會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記得綠蘿裙,處處憐芳草。」她見素日裡低低柔柔的芳草都笑靨如花,見每一隻路過的鳥兒都只覺暢意快活。
那,如果此時,是見到涼夏呢?
在擁抱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大口呼吸,她想:即使靠得太近,能聞到涼夏髮絲上清清爽爽的薄荷氣息,也要保持淡定,力求風度。
不過,涼夏喜歡什麼氣味呢?
太陽光的氣味,並不是蟎蟲屍體的味道,而是紫外線烤熟了棉纖維。她知道涼夏很喜歡陽光,但更喜歡風。
涼夏誇過她,總是像風一樣,來去匆匆的。
踩着黃昏的海岸線,她正數到第365顆星子的墜落,許久不見——那裡一定很棒吧。好懷念今年夏天,夜幕繁星下,草地帳篷,她笑着,聽涼夏念了一晚上蒹葭蒼蒼,第二天天光大白,只有她一個人下了山。
真正的風啊,根本無從追尋,只是那雙眼睛仿佛要吃定她似的。
陳淺搖頭,握着照片的手抖了抖,又鄭重地合上了那個隱秘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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