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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天字第二號」，藏在一片朦朧的光暈里。悟空湊近了，那是一面鏤刻着青花的古鏡，鏡中紫色的柏樹如同一道道濃墨，森然列於天地間。樹下一方石碑，碑上刻着十二個篆字：「古人世界原系頭風世界隔壁」。
這「古人世界」或許有些意思。「既是古人世界，那秦始皇那老兒也必在其中。前些日子聽那新唐掃地宮人說，他手裡頭有件寶貝喚作『驅山鐸』，若能到他手裡走上一遭，將那鐸搶來，把這西天路上千山萬壑一掃而光，妖精便無處藏身，強盜也無處落腳了。倒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心念一動，他搖身一變，化作一隻不起眼的銅里蛀蟲，伏在鏡面上。吭哧，吭哧，不過幾口，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古鏡便被他啃出一個窟窿。悟空一個跟頭，翻身躍入鏡中。
高台巍峨，直插雲霄，悟空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待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座高台之下。台下人聲鼎沸，絲竹聲聲，夾雜着女子的嬌笑聲，似是哪家貴族的宴會。悟空不敢貿然現身，依舊保持着銅里蛀蟲的模樣，藏匿在綠窗的花縫裡，偷偷向里張望。
只見那高台之上，雕樑畫棟，金碧輝煌。高台正中，坐着一位雲鬢花顏的女子，一身素雅衣裙，卻難掩傾城之姿，正是那傳說中的絕色佳人——綠珠。她身旁兩側，分別是西施夫人和絲絲小姐，三人談笑風生，好不熱鬧。台下，一群梳着扇香髻的丫頭來來往往，有的斟酒布菜，有的攀花折柳，有的手捧色盆，忙作一堆。
悟空瞧着這滿院鶯鶯燕燕，個個花枝招展，脂粉香氣直衝雲霄，心中暗笑：「這綠珠倒是個妙人，整日裡宴飲歌舞，活得比那天上的神仙還快活。也罷，俺老孫也去湊個熱鬧，嘗嘗這溫柔鄉是什麼滋味。」
說罷，他搖身一變，化作一個眉目如畫的俏麗女子，混在人群中，竟無一人識破。但見他：
雲堆翠髻，霧籠黛眉。眼波流轉間，似有萬種風情。一襲輕紗羅裙，勾勒出玲瓏曲線，腰肢款擺，步步生蓮。
那些丫頭見了他這副模樣，都忍不住掩嘴笑道：「咱們這握香台，果真是名副其實，連這般標緻的女子，都不是和我們小姐在屋裡，而是在這裡拋頭露面，讓我等奴婢也沾沾仙氣呢！」一個丫頭上前，對着悟空扮成的美人說道：「姐姐，你可是來找綠娘的？」悟空故作懵懂，眼波流轉，帶着幾分怯生生的意味：「姐姐，我是新來的，你且帶我去見見罷。」
那丫頭便笑嘻嘻地領着悟空去見綠珠。綠珠一見之下，花容失色，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說道：「虞姬妹妹，許久不見，為何你這般愁容滿面，莫不是霸王他……」
悟空心中暗想：奇怪！老孫我自從石頭裡蹦出來，整日裡與山精野怪為伍，幾時認得什麼綠娘？幾時做過這嬌滴滴的美人來？既然她這般說，我也不必辯解，將錯就錯，耍上一耍倒也有趣。只是，既是虞姬，總得有個霸王配對，倘若她一時問起，我答不上來，豈不露了餡？待我先探探她的口風，尋出個由頭來，才好上席。
綠珠拉着悟空的手，柔聲說道：「妹妹快快登席，這杯中酒雖淡，卻可消解愁悶。」悟空聽罷，便做出一副「風雨淒涼」的面容，幽幽地說道：「姐姐有所不知，人言道：『酒落歡腸，愁來斷腸。』我與那冤家分離兩地，不能相見，這雨絲風片，早已將我柔腸寸斷，如何還能下咽？」
綠珠聽罷，更加驚訝，說道：「妹妹說哪裡話來！你的丈夫不就是那蓋世英雄楚霸王項羽嗎？如今你們都在一處，為何不能相見？」
悟空得了「楚霸王項羽」五字，心中大喜，便順着說道：「姐姐有所不知，如今的楚王早已不是從前的楚王了！他身邊有個叫做楚騷的妖姬，狐媚惑主，千般百樣地迷惑他，挑撥離間我們夫妻。
「想當初，我與霸王琴瑟和鳴，形影不離。可如今，他卻對那妖姬言聽計從，對我冷若冰霜。有時我們一起賞月，我故意不去看池中的水藻，他便倚着闌干獨自徘徊，還說那妖姬看得入迷，說我掃了他的興。有時我們一起賞花，我故意不叫人辦酒，那妖姬便捧着一壺紫花玉露送到他面前，口稱『大王』，臨走時還故意拋媚眼，他也是回敬秋波。我一片深情，指望與他白頭偕老，誰知他竟把我視如敝屣，與那狐狸精廝混，叫我如何能不傷心？」
「前些日子，那霸王嫌我冷落他，又說我錯怪了楚騷，一怒之下，便取下床頭的劍囊，背在身上，也不帶一個隨從，徑自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裡。如今已有二十多日了，音信全無，也不知是生是死……」
說罷，悟空便掩面哭泣起來，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可憐。綠珠見她哭得傷心，也忍不住淚濕衣襟，西施和絲絲也跟着嘆息不已，便是那些斟酒布菜的丫頭們，也都一個個聽得眼泛淚光，心中悲戚。
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絲竹聲漸漸歇了，四位美人分賓主落座。西施舉起酒杯，桃花眼波光流轉，語氣卻帶着幾分擔憂：「今夜美人似有心事，我等姐妹可要好生寬慰，切莫再提那些令人傷懷的往事。」說罷，她將酒杯放下，縴手一招，便有侍女端來一隻白玉盤，上面盛着六顆晶瑩剔透的骰子。「今日不談詩詞歌賦，咱們來玩個遊戲如何？」西施素手輕搖，骰子在掌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規則很簡單，第一擲若無『幺』點，則每人吟詩一句；第二擲若無『二』點，便說出一段情愛故事；第三擲若無『三』點，便由我自罰一杯，再點一位姐妹同飲，如何？」
「好！就依姐姐所言。」綠珠率先應和，其餘二姝也點頭同意。西施嫣然一笑，手腕一抖，骰子便如星辰般飛落在玉盤之上，骨碌碌地旋轉着，最終停在了「三、四、五、六」四字之上。「第一擲，無『幺』！」西施嬌聲宣布，眼波流轉間，帶着幾分挑促地望向綠珠。
綠珠掩唇輕笑，略一沉吟，便用她那嬌滴滴的聲音吟誦道：
「夫君不來涼夜長。」
尾音拖得極長，帶着幾分幽怨，幾分期盼，聽得在座之人皆是一陣心酥。
「妙哉，妙哉！」絲絲拊掌讚嘆，「此句一語雙關，既應了遊戲規則，又暗合美人心境，當真妙不可言！」說罷，她也不甘示弱，眼珠一轉，吟出一句：
「玉人環佩正秋風。」
兩位美人的詩句，一句幽怨，一句清冷，卻都帶着淡淡的哀愁，仿佛在回應着虞姬心中那揮之不去的悲傷。悟空聽在耳中，心中卻暗暗叫苦：「這可如何是好？旁的文字俺老孫還識得一些，但這『詩』之一道，卻着實令俺頭疼。也不知這虞姬，是否也精通詩詞歌賦，若是她不識詩詞，倒也罷了，可她若是滿腹才華，那俺今日可就要露餡了……」
他這邊正自焦急，綠珠卻已催促起來：「美人為何不吟詩？莫不是嫌我們姐妹掃興？」
悟空頓時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不會作詩……」
「哈哈，美人過謙了！」西施掩口笑道，「您的詩集早已傳遍中原大地，那首《和項王歌》『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更是無人不知，便是三尺孩童也知曉虞美人乃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奇女子，今日怎可推脫呢？」
悟空被她這一番話說得騎虎難下，只得仰起頭，望着雕樑畫棟，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半晌過後，他才期期艾艾地說道：「能否……能否不吟誦古人的詩句？」
悟空覺得自己的腦殼快要炸了，這西施和綠珠你一言我一語，像是故意在給他挖坑。這詩，他老孫哪裡會作？可偏偏頂着虞姬的名頭，不會也得會。他偷偷瞥了一眼西施，只見她掩着嘴，眼波流轉間似乎帶着一絲狡黠，悟空心中暗罵：這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合着是在這兒看俺老孫的笑話呢！
悟空乾咳了兩聲，裝作一副文思泉湧的模樣，踱着步子，搖頭晃腦。周圍的鶯鶯燕燕們都屏息凝神，好奇這位名滿天下的虞美人會吟出怎樣的佳句。只見他抬頭望天，仿佛在尋找着什麼靈感，半晌，才憋出一句：
「懺悔心隨雲雨飛。」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這哪裡是什麼詩句，分明是句胡謅！可偏偏這胡謅，還偏偏讓她們挑不出毛病來。
綠珠掩嘴笑道：「美人這句詩，真是別出心裁，意味深長啊。」
絲絲也跟着附和：「是啊，這句詩里，像是藏着什麼故事，讓人忍不住想要探尋。不過呀，我略略覺着有點佛家空寂之意。」
西施笑而不語，只是那雙眼睛，卻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直盯着悟空。
悟空被她看得心裡發毛，只得硬着頭皮說道：「這句詩的意思是說……」他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西施也不揭穿他，只是笑着說道：「美人的詩，自然是有其深意的，莫不是美人在哪個仙庵做了半月尼姑，若如此，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更是無法參透這詩句了。」
綠珠聽罷，將目光投向西施，柔聲問道：「姐姐，美人這句詩，可否算過？」
西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何不可？美人作出的詩句，自然而然便成了古人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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