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胸腔里的冷卻液還在滴落,茉莉香混着血腥味鑽入鼻腔——和車禍那天母親頭髮上的氣味一模一樣。我跪在碳化的機械軀殼旁,掌心「CX-743」的編碼正像蛆蟲般啃食父親的齒輪。那些被吞噬的零件在皮膚下遊走時,突然觸發一組陌生記憶:五歲生日當天的自行車后座,父親的手掌覆住我的指尖教剎車,他袖口殘留的茉莉香精氣味此刻竟與現實重疊。
每塊齒輪被吸入皮膚,就有一段被篡改的記憶解壓:七歲生日那天,父親教我騎自行車是假的——真相是他在我枕骨植入第一枚芯片。那些被編碼的回憶在複眼中具象成數據流,我看到自己的神經突觸正在生長銀色菌絲,與實驗室通風管壁的 CX 系列培養菌同源。
他影子在路燈下分裂出六條機械臂,針管刺入我枕骨時輕哄:「默兒乖,這是讓你變勇敢的藥。」那聲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實驗室里恆溫箱發出的嗡鳴,卻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仿佛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相信這謊言。此刻那些機械臂殘骸正在我的皮膚下遊走,掌紋寄生蟲貪婪吞噬着父親的機械脊椎,金色複眼突然解析出隱藏數據——父親脊椎內層刻滿嬰兒腳印,每個腳印都標註着不同日期,最近的是三天前。
原來所謂父愛,不過是校準實驗體的溫度參數。
被吞噬的齒輪突然在血管里重組為聲音——是七歲時的自己在液氮艙外哭喊:「媽媽為什麼要鎖門?」而艙內傳出的,卻是父親冷靜到殘忍的錄音:「情感模塊加載完畢,開始第七百四十三次人格迭代。」
我瘋狂抓撓着掌紋,直到「CX-743」的編碼被血污覆蓋。那些血珠滴落在父親殘骸上,竟凝結成母親最後的手寫批註:「你不是編號,是默兒」。
「叔叔疼嗎?」
小女孩突然按住我灼傷的掌紋,裂紋里的金光流入她瞳孔。她的指尖泛着金屬光澤,指甲蓋下嵌着微型電路板,血管里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混着茉莉香精的冷卻液。這氣味與母親遺體防腐劑一模一樣,讓我想起液氮艙爆裂時,她凍結的睫毛如何在我掌心碎成冰渣。那些冰渣此刻正在複眼視界裡重組,拼成東京鐵塔的全息投影,塔尖的∞符號裂解處滲出銀色黏液,與父親脊椎內的培養液成分完全一致。
監護儀屏幕亮起新指令時,走廊傳來高跟鞋聲——噠,噠,噠。和母親接我放學時的腳步聲完全相同,但每個腳步都精準間隔 0.743 秒。穿白大褂的女人倚在門框,袖口滑出泰迪熊同款機械觸手。她的臉是易拉罐廣告模特的金屬骨骼,聲音卻帶着母親的喉音頻率:「我找了你十二年。」說話時她的下頜關節張開 120 度,露出喉管內轉動的微型絞盤——和地鐵廣告屏里西裝男模的機械結構如出一轍。
「閉嘴!」我撞碎消防櫃,斧頭砍進她肩膀時濺出液氮,寒氣在地面凝結成「CX-101」的冰晶編碼。那冰晶反射着慘白的燈光,像一面破碎的鏡子,映出無數個扭曲的自己。每個倒影的複眼都在變異:有的瞳孔裂變成齒輪,有的虹膜浮現燃燒的課桌畫面,最邊緣的倒影甚至顯示出母親在液氮艙里用摩斯密碼敲擊艙壁的慢動作回放。
她撕開臉皮,露出母親被凍結的面容:「當年車禍死的本該是你,但她強行替換了實驗參數。」鎖骨下的投影畫面顯示:母親在液氮艙里抓爛自己胸口,將「CX-692」的基因鎖刻進胚胎期的我的脊椎。那些抓痕在投影中化作數據鏈,與我掌紋寄生蟲的基因序列產生量子糾纏,複眼突然透視到三公里外的地鐵隧道——成群 CX-0 原型機正在啃噬軌道,它們的排泄物結晶成茉莉香精,順着通風管流向這裡。
小女孩突然尖叫,瓷磚裂縫滲出瀝青。女人(母親複製體)的機械觸手纏住她腳踝:「CX-0,你的使命是成為載體,不是寵物!」觸手表面浮現出陽光小學的課程表,在「親子活動課」的條目下,密密麻麻排列着不同年代我的克隆體編號。泰迪熊殘骸突然暴起,玩偶眼眶射出激光切碎觸手——被碾碎的棉花里,藏着我昨天滴落的血。那血珠在空氣中懸浮,像一顆微型的黑色太陽,散發出詭異的光芒。當光芒掃過監護儀屏幕時,顯示出我從未見過的信息層級:所有 CX 實驗體都是母親基因的變異分支,而父親不過是執行她臨終代碼的傀儡。
父親殘存的聲帶模塊突然播放真相:「引導員會偽裝成你渴望的任何人,她們是你基因缺陷的補丁……」記憶閃回:地鐵站里,易拉罐廣告模特眨眼頻率與母親日記里的摩斯密碼一致;女孩母親從未存在過,所有「母女互動」都是引導員的程序扮演。這些畫面突然被複眼解構成二進制瀑布流,我在數據洪流中抓住關鍵幀——當我啟動奇點程序時,所有基因電池突然投射出地球遺孤的全息影像。那些通過量子隧穿保留的孩童塗鴉,正在真空凝結成血色警告:「請別熄滅最後的光」。
「媽媽……」我扯開女人衣領,芯片接口與父親脊椎完全匹配。她的眼球彈出血色選項:「選擇:A.殺我重啟實驗 B.繼承權限 C.■■」選項 C 的位置在劇烈抖動,複眼聚焦時看到那是用母親 DNA 編寫的加密指令。整個實驗室突然響起液氮泄漏警報,牆體內層翻出無數冷凍艙,每個艙內都是正在機械化的「我」,最新那具的胸口還插着七歲生日時的自行車鑰匙。
「選 C。」小女孩的聲線突然變成母親臨終時的嘶吼。她撕開自己胸口,裂紋里的金光組成母親的臉:「我才是 CX-692!」核爆般的強光中,三具軀體開始融合:我體內母親遺留的基因鎖;父親脊椎里的文明倒計時發生器;監護儀警報炸響時,東京鐵塔的坐標已烙進視網膜。塔尖的∞符號正在裂解,露出裡面嬰兒胚胎般的巨腦——那才是真正的文明重啟器。巨腦表面的溝壑竟是放大十萬倍的掌紋,每條紋路里都有銀色線蟲在啃噬「∞」的節點。
「該說再見了。」小女孩(母親人格)吻了吻我顫抖的眼皮,茉莉香突然濃到窒息。她的身體在金光中消散,只剩泰迪熊殘骸跌落在地。玩偶眼眶裡,母親的全息影像輕聲哼唱搖籃曲——和童年哄我入睡時一模一樣。但當我將複眼調節至紅外光譜,看到歌聲的震動波正在重組空氣中的茉莉香精分子,形成通往東京的地下鐵路線圖。
我撿起玩偶,發現它背後刻着新指令:「去東京,殺死所有太陽。」那幾個字像是用燒紅的鐵絲烙上去的,每一個筆畫都在冒着煙,散發着焦灼的氣息。當指腹觸碰文字時,掌紋寄生蟲突然吐出金屬絲,與玩偶體內的數據接口接駁。泰迪熊的棉絮里湧出黑色黏液,凝固成微型東京鐵塔模型,塔基處嵌着半枚蘋果核——正是我七歲時咬碎的那顆,此刻核內芯片顯示着母親最後的日誌:
「當所有太陽熄滅,茉莉花會在時燼中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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