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5月1日,農忙假的第一天,我和同院子的兩個堂兄弟德鋒、擁軍約好,一起去高沙玩。
雖然是放假,我們都才十歲左右,不用像大人們一樣下田去搶插早稻,但家裡還是安排了扯豬草的活兒,想去高沙玩,只能偷偷地去。我們的設想很圓滿:大清早吃了早飯後背着籃子裝作去扯豬草,把籃子放到一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就趕路去高沙,二十里路程,來回再加上在街上玩耍,五個小時差不多了,趕回家後還可以抓緊扯一點豬草。只要在家裡的弟弟妹妹們打一點埋伏,父母都忙於農事,我們晚上能夠及時回家並拿回一籃子豬草,估計也發現不了什麼。
三個人中,我前不久隨爺爺去高沙賣過姜,記憶力也比較好,但要單獨或者領着兩個夥伴去高沙,心裡還是沒有底。好在大家馬上找到了同路人,油坊里的長順那時已經讀初中了,他和幾里路外一個院子裡的同學約好也要去高沙。
沒有再猶豫,也沒有多準備,我們隨着長順這個大小孩上路了,他的弟弟,和我們同班的長河也想跟着去,卻被哥哥兩眼一瞪給趕回去了;我的弟弟倒沒有提出要一起去,目光里卻飽含着一絲渴望,可是家裡還需要他打掩護,特別是兩個人扯豬草的任務有一多半要由他來承擔,我也只能視而不見了。
四個人的隊伍,一路小跑的速度,來到了一個叫塘前灣的院子,長順的同學還端着碗正在吃早飯呢。等了一小會,他整理好一擔棍子柴,挑着柴帶着我們沿着村間小道一路前行。
來到一個叫土壩的地方,他放下擔子歇肩,我發現又回到了我們平常去高沙的那條路上,心裡頓時踏實了幾分,走近他的柴火擔子,想試試到底有多重,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擔子仍舊紋絲不動,三個人中力氣最大的擁軍也奈何不得。他見了我們的舉動,微微地笑了笑,說:「這擔柴有一百多斤哦,你們是搬不動的。」
也許是佩服,也許是害怕,繼續趕路的時候,我們不再有別的小動作,只是默默地跟着。
走過太平橋,兩個大小孩把我們撇在了一邊,他們要去把柴火賣掉,我們則一路貪婪地觀看起農村院子裡沒有的各種景象和東西來,許多我們不曾見過的大小玩藝,本想伸出小手去摸一摸,甚至拿到手裡來玩一玩,可我們沒錢買,看到店主那警惕的目光,連走近前看仔細一點的勇氣都沒有了。
就在我們的好奇心即將耗盡的時候,天上突然烏雲密布,風雷滾滾,我們只來得及走到街邊的屋檐底下,嘩嘩的大雨就大把大把地傾泄到了這片大地上,雨點敲打在簡易店棚上那怦怦的響聲,一片連着一片,沒有一點間隙,把回家的路嚴嚴實實地隔了開來。
孩子的心性總是那麼樂觀,雨越下越大,我們的愁緒卻只是一陣就過去了,馬上又發現了好玩的東西:用光着的小腳追逐屋檐邊落下的雨點,或者踏起一層水花,或者讓密密的雨點沖刷腳上的泥垢。
雨一直沒有停,估摸着和長順他們約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們只好收起那顆貪玩的心,冒着打得頭皮發疼的雨點,向着約定的會合地點——太平橋靠回家那頭的一個小飯店奔跑。
大家呼哧呼哧地跑到店門口,單薄的衣服褲子已經全部濕透,褲腳還在一個勁地往下滴水,才站了不到一分鐘,腳下就出現了六個可以倒映出人影的水窪。可能是看到進去躲雨的人太多,也可能是看到我們三個人太小,店員並沒有把我們往外趕,只是在有顧客進來的時候,客氣地要求我們讓一讓。
說是一個小飯店,供應的東西卻只有兩樣——麵條和餛飩,那時候,我們三個農村的孩子,還不知道餛飩是什麼東西呢,看着進進出出的顧客,吃着熱騰騰的麵條或餛飩,再拍着飽滿的肚皮慢慢地離開,心裡很是羨慕。
不久,長順和他的同學也到了小店,大家一邊等待,一邊將目光不停地掃竹炭別人的碗裡。
怎麼辦?雨一直在下,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繼續呆在高沙肯定行不通,大家一致同意冒雨趕路,一路上遇到雨特別大或者有人家的地方,就在屋檐下躲一躲。
走到土壩的時候,大家的意見有了分歧,我們三個急於趕回家,說要往右走,長順卻說要往左走先去他同學家,又說也不過多走四五里路的樣子,天也快黑了,大家又被雨水淋透了,到他同學家可以燒個火烤乾衣服,說不定那時雨也停了,再趕回家不遲。
胳膊扭不過大腿,再說我們三個也確實感覺到了初夏的寒冷和緊急趕路的疲倦,大家一齊往左。天剛剛擦黑,我們終於到了長順的同學家,他的父母一見大家的模樣,馬上燒了一堆草火,但他們家裡沒有多餘的可供我們換的乾衣服,只有長順和他同學換了,我們三個就穿着濕淋淋的衣服圍着火堆烤起來。
烤着火,聽着他父母在廚房裡架鍋煮飯炒菜的聲音,天慢慢地全黑了下來,我們也有了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突然,一道手電筒的亮光照在了我的臉上,是父親找來了,同行的還有擁軍的母親。
謝拒了主人家善良的挽留,我們三個孩子跟着大人走上了回家的路,這一段設計圓滿的高沙游,在雨水的浸泡下終於告一段落。回到家裡,挨了媽媽一頓狠狠的修理。
慢慢地,這次出遊在院子裡的影響,才一個接一個片段地出現在我們這三個無知亦無畏的少年面前:
我們都低估了父母對自己的關心,還沒到吃中飯的時候,由於下大雨而放下農活回家的父母便發現三個孩子集體失蹤的事實,他們最初的想法,以為我們貪玩,又被雨阻住了,等吃飯的時候應該會回來。
到吃中飯的時候,三個孩子仍然不見腺影,父母們開始着急起來,先是盤問我們在家裡的弟弟妹妹,接着又向院子裡其他小孩打聽,這中間,我弟弟的回答最有趣,他說「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們。」
吃飯之後,父母意識到我們可能走得比較遠了,從弟弟妹妹那裡又問不出什麼,馬上開始分頭尋找起來。這中間,我的父母最急,媽媽和爸爸分別向外婆家、大姑姑家、二姨媽家以及李家渡、花園等方向尋找,還發動小叔也加人了尋找的隊伍。
在大雨下得最起勁的時候,父母帶着最簡單的雨具,還要護着預備給我換的乾衣服,急步走在泥濘路上的情景,多年以後,一直像電影畫面一樣留存在我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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