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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襠部的濕涼黏在皮膚上，我扶着磚牆踉蹌起身。
霓虹燈透過血泊折射在死耗子眼球上，映出百樂門招牌上"蘭"字殘缺的撇捺。
梅老闆臨終前扯斷的翡翠耳墜，此刻正在我褲袋裡發燙。
戲院後門的銅鎖掛着一縷水袖，褪色的金線在月光下泛着屍斑般的青紫。
陸老闆舉着煤油燈衝出賬房，長衫下擺掃落算盤珠，"作孽啊！"
他枯瘦的手指按住我肩頭傷口，茉莉香粉混着血腥氣在迴廊瀰漫，"巡捕房剛來盤問過洗衣娘，說你..."
我甩開他攙扶的手，扯動肋骨的舊傷。
三個月前梅老闆教我走圓場時，那根肋骨也是這般刺痛。
"洗衣刷子上的皂角沫和陳警長皮鞋上的靛藍粉末，"我抹了把嘴角血漬，"您猜哪個更經得起茶湯潑？"
陸老闆的煤油燈"哐當"砸在青磚上。
火苗躥上他藏青長衫的補丁，映出眼角渾濁的淚光："當年雲生班主把你託付給我，不是讓你去當枉死鬼！"他顫巍巍掏出塊繡着並蒂蓮的手帕，"梅蘭的遺物...趁夜收拾行李，去蘇州找我表侄..."
潮濕的霉味突然濃烈起來。
我盯着手帕邊緣的茶漬，那日梅老闆用它包着冰糖肘子塞給我時，戲台樑柱正往下掉木屑。
"您還記得上個月《遊園驚夢》的堂會嗎？"我掀開衣襟，露出鎖骨下猙獰的燙疤，"張團長往茶盞里扔煙頭時，是梅姐用冰鎮楊梅替我敷的傷。"
穿堂風掀起幕布，露出梅老闆慣用的點翠頭面。
月光掠過孔雀翎的剎那，我恍惚看見她踮着碎步轉腕："雲生，甩水袖要像黃浦江的浪。"
那些午夜加練時滴在青磚上的汗，此刻正順着我後背往下淌。
陸老闆突然劇烈咳嗽，佝僂的脊背抵住描金戲箱。
箱蓋上"周"字火漆印裂開細紋，露出半截泛黃的戲折——正是張團長在百樂門提到的《定軍山》灌錄日期。
暗紅蠟油滴在我手背，燙出與梅老闆頸間勒痕相似的灼痕。
"地下室..."老人乾枯的指節突然扣住我腕子，"西耳房第三塊地磚，當年雲生班主埋過武生靠旗。"
他渾濁的瞳孔映出我掌心的碎玻璃，"那下面...有梅蘭最後半出《貴妃醉酒》的錄音鋼絲。"
三更的梆子聲驚起檐角烏鴉。
我攥着煤油燈穿過荒草萋萋的戲台，月光把影子拉成細長的水袖。
青石板上忽然浮出胭脂色的腳印，蜿蜒指向梅老闆慣用的梳妝鏡。
銅鏡裂痕中卡着半片丹蔻，正是那日她替我補妝時折斷的小指。
"咿——呀——"
飄渺的唱腔驚得煤油燈驟暗。
我反手握住戲台立柱的銅釘，鏽腥味刺進掌紋。
月光突然被雲翳吞沒，戲台中央緩緩升起白霧，霧中身影甩着十丈長的雪紡水袖，每一折皺褶都泛着停靈夜的燭光。
"阿姐？"
我踉蹌着撲向戲台，青磚縫隙滲出冰涼的霧氣。
那身影轉過臉的瞬間，後台的妝鏡同時炸裂——沒有五官的臉龐上浮着七枚翡翠耳釘，正對應梅老闆下葬時缺失的陪葬品。
白影的水袖纏上我脖頸，寒意滲進三年前她替我圍上的羊絨圍巾。
"地下..."霧氣凝成血字在台柱上蜿蜒，"...有他們換命的契書..."陰風掀起幕布，露出後面密密麻麻的牌位，最末一塊的朱漆尚未乾透，正順着"周梅蘭"三個字往下滴落。
腕間的青銅扳指突然發燙。
我猛然扯斷水袖，殘絹上金線繡着的菊紋正在滲血。
"他們用東洋人的式神術養煞！"我朝着消散的白影嘶吼，"你是不是早就發現張團長在倒賣..."
梆子聲再次響起時，後台傳來瓷器碎裂聲。
我舉着煤油燈衝過去，只見陸老闆癱坐在砸碎的青花膽瓶前，手中攥着半截燒焦的戲票存根——日期正是梅老闆咽氣前三天的大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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