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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下水道的腐臭撲面而來時，我攥着文件的手正按在梅姐的腰封上。
那塊褪色的紅綢緞卡在鐵柵欄間，染着油污的茉莉香粉忽然嗆進鼻腔——和三個月前在後台撞見張團長那晚一個味。
陸老闆的血滴在委任狀封口火漆上，燙出個梅花狀的焦痕。
"雲生！"
王媽掀開窨井蓋時，她圍裙上沾的麵粉簌簌落進污水。
這個總在後廚哼評彈的婦人，此刻攥着擀麵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她盯着我懷裡染血的密令，突然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三寸的彈孔舊疤："民國二十六年閘北大火，是梅姑娘把我從日本人刺刀底下搶回來的。"
戲院地下室的暗門在身後轟然閉合，十三道白影的和服下擺掃過排水管。
陸老闆踉蹌着撲到配電箱前，扯斷七根膠皮電線："張孝良的監控線路。"他沾血的指尖在蛛網般纏結的線纜間穿梭，突然拽出半截金步搖，"梅蘭最後那出《穆桂英掛帥》，頭面里藏着微型相機。"
王媽突然抄起案板剁骨刀，寒光閃過時砧板裂成兩半。
油燈照亮她後頸的刺青，是朵被鐵絲纏住的玉蘭花："那年我替青幫運磺胺，法租界巡捕房地牢的烙鐵都沒讓我開口。"
她翻出梅姐的妝奩匣子，金絲絨襯布里躺着六枚帶編號的銅鑰匙，"霞飛路19號的保險柜，存着七十六號特務的訓練手冊。"
凌晨三點的汽笛聲撕開租界夜色，陸老闆蘸着碘酒在地圖上畫圈："中秋義演《鍾馗嫁妹》，張孝良包了前三排。"
他敲了敲戲台穹頂的暗格，二十七個貼着仁丹廣告的氣球簌簌抖動，"阿強，你帽戲要加個彩頭。"
我摸着西裝內袋裡的磷粉紙包，想起梅姐教的障眼法。
她總說戲法講究"三快一慢"，偷天換日要快，故布疑陣要快，金蟬脫殼要快，唯有謝幕時的鞠躬要慢得讓心跳漏拍。
化妝鏡突然映出張團長的副官在側幕徘徊，馬靴上的泥印還是上禮拜徐家匯雨後的紅黏土。
"王媽，勞駕把黃酒溫上。"
陸老闆突然高聲吆喝，拇指在茶碗沿上叩出摩斯密碼的節奏。
我瞥見他無名指青銅扳指缺口的反光，正指向通風管道里新糊的《申報》——頭條照片上張團長胸前的旭日勳章，綬帶花紋藏着梅機關的暗碼。
演出當晚，聚光燈在《夜深沉》的鼓點裡倏然亮起。
我抖開黑綢傘的瞬間，懷表鏈纏住禮帽內襯的銅絲。
當《定軍山》的嗩吶拔到最高音，傘面翻轉的剎那，二十三張傳單裹着磷粉紛紛揚揚飄向貴賓席。
前排法商總會的洋人們舉起香檳鬨笑，後排勞工模樣的漢子卻把傳單塞進了工具箱。
"有反日傳單！"
張團長副官拔槍時，我借着蹬傘柄的力道翻上橫樑。
觀眾席炸開的騷動中，陸老闆拉下電閘的手柄。
黑暗中十三道白影剛要顯形，王媽掄起銅茶壺潑出的雄黃酒在空氣中燃起幽藍火焰。
消防栓突然爆裂的水幕里，我摸到張團長大衣口袋的硬殼煙盒。
鎏金打火機底部刻着虹口道場的櫻花徽記，薄荷煙絲里卷着的卻是法租界布防圖。
追兵的馬靴聲逼近時，戲台暗門彈開的瞬間，我聽見王媽用蘇州碼子哼唱的童謠——那是梅姐教我們傳遞情報時的調子。
"年輕人身手不錯。"
張團長堵在逃生通道口，南部式手槍的準星紋絲不動對着我眉心。
他胸前的勳章在應急燈下泛着血光，袖口露出的繃帶還滲着前天被陸老闆銅錢所傷的痕跡，"跟着戲班子能有什麼出息？明天來我公館，給你看真傢伙。"
警笛聲從四馬路方向包抄過來時，我瞥見他腰間鑰匙串上掛着的玉墜——正是梅姐那對翡翠耳璫的另一半。
後台傳來陸老闆故意踢翻道具箱的巨響，十三道白影的和服下擺再次掃過防火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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