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的身體狀況愈發糟糕,體內毒素不斷累積,卻始終不見減少。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他仿佛蒼老了數十歲。
朝臣們已隱隱達成共識:是時候立下儲君,準備後事了。
朝中局勢變得越發清晰,每日早朝都瀰漫着一股風雨欲來的緊張氛圍。
然而,禍不單行,盛京府尹的貪污案尚未塵埃落定,吏部尚書通敵叛國的案子又牽扯出朝中十餘人。
帝君得知此事後,氣得連連咯血,當場便不省人事。
而這幾人,全都是依附於老四的重臣。
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四皇子的黨羽幾乎被肅清殆盡。
帝君整整昏迷了三日,神志才逐漸清醒過來。
隨即,一道聖旨下達,召老四夫婦入宮。
至於他們在殿內說了什麼,卻無人知曉。
時值正午,有內侍前來宣旨,傳三皇子妃入宮答話。
夜孜星聽聞後,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之大,捏得我骨節生疼。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這一次,竟破天荒地沒有因為他的碰觸而發火。
帝君在這一陣子想必被疼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整個人瘦得凹陷下去,只剩下一張皮鬆垮垮地掛在骨頭上。
殿中再無他人,見我進來,他隨手一揮,免了我的跪禮,接着將床頭繡着五爪金龍的聖旨,隨手丟到我腳下,有氣無力地說道:「你自己看。」
說完這句話,他又靠在床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我俯身將那聖旨撿起來,不緊不慢地打開,目光瞟到即位皇子的姓名時,慢慢垂下眼,面上依舊冷然,沒有絲毫波瀾。
夜孜星一直焦急地站在殿外等我。
我剛一出門,他臉上瞬間放鬆的神情,不知為何,竟刺得我的眼睛有些酸痛。
「可是受了驚嚇?」 他關切地問道。
我搖搖頭,然後指了指那漸漸偏西的日頭。
他這才恍然想起,到現在我們還未曾吃過東西。
他無奈地搖搖頭,笑笑,頗有些自責地說:「瞧我這記性,你想吃什麼?我讓廚子給你做。」
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緩緩寫下兩個字:枇杷。
那日在江南別院,他見我喜歡吃枇杷,便特意命人快馬加鞭運來許多,用冰鎮了,收在冷庫中。
每當我想吃的時候,便取出來拼成精美的果盤。
我一邊吃着枇杷,一邊隨意地跟他講着殿內發生的事,卻始終沒有提及那道聖旨。
我隨手剝了一顆枇杷,遞到他面前。
夜孜星微微一怔,繼而露出欣喜的神色,張嘴咬下,說道:「一會兒吃完,我給你看樣東西。」
我用酒水在桌上寫字:「好。」
夜孜星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眼底波光流轉,滿是深情地說:「我很早以前就曾奢想過,若是有一天能像現在這樣,和你相對坐在此間,就如同民間最為平凡的一對夫妻,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指尖一頓,差點將那枇杷捏碎。
我趕忙抬起頭,企圖掩飾這一瞬間的失態,問道:「很早以前?」
「那是自然,否則你還以為我當真會隨隨便便就娶個第一次見面的人?」
他又緊緊抓住我的手,雙目明亮得如同星辰,「聞清在十四歲中秋宴上,一曲《水調歌頭》引得眾人紛紛稱讚,可只有你垂着眼,我看得出,那不是自卑,你只是不屑。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也許我們是同一種人,胸懷大志,看似無心,實則比任何人都寂寞。」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入袖內,掏出件小巧的玩意兒,正想要拿給我看,臉上還帶着笑意。
可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就慢慢滲出血來。
夜孜星的目光落在我放在几案上剝好的果皮上,眼中的神情漸漸由不可置信轉為瞭然。
看着那眸子裡點點星光一寸寸湮滅,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得五味雜陳。
可是他必須死。
我緩緩伸手,輕輕摸向他的嘴角,那抹嫣紅瞬間染透了我的手指。
他張了張嘴,聲音已是嘶啞得不成樣子:「為什麼?」
他每動一下,便有更多的血溢出來,幾乎要染紅他整片前襟。
「夜孜星,你可有什麼願望?」 我蘸着他的血,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來,「除了皇位,我什麼都能許給你。」
「果然,父皇聖旨上寫的,是老四的名字…… 與其兵敗受辱,倒不如這般乾乾淨淨地死。妍兒…… 這間屋下有個地道,你…… 離開……」
他竟至死都不肯相信,要害他的人是我。
我抬手打斷他,面上再次露出骨子裡的冷然,說道:「我不需要你安排什麼退路,聞清一定要成為皇后,因此你,就一定要死。」
就在這時,空中幽幽傳出鐘鳴之聲,一聲連着一聲,比那日薄西山的景象更為蒼涼,仿佛也更接近宿命的宣判。
帝君,也就是他的父親,駕崩了。
「你當初要嫁給我……」
他緩緩俯下頭去,忽然落下淚來,淚水滾入我手心裡,與鮮血交織在一起,「我以為,至少有你,是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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