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看見漠南絕望地仰望天空,他的眼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簌簌落下。
他一直深信的天理循環,因果報應,卻在今日統統應驗在了自己身上。他以為極力隱瞞真相就永遠不會大白於天下,卻不曾想到,自己在深切懷念着自己父母的同時,就在自己的身邊,漠北也同樣日夜想念着自己那早已不知遷徙到何處的阿爸阿媽。
他恨林洛的父母奪去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卻如法炮製,殘忍地剝奪了漠北的幸福。
他一直精心策劃、確保萬無一失的這次行程,唯獨沒有計算到的,就是自己偷來的這個孩子,他所謂的弟弟。
他忽略了這一份仇恨的力量。在自己一手操縱的死亡之旅的同時,漠北也不動聲色地修改了最後至關重要的環節。他本以為自己是這場遊戲的操縱者,卻未曾想,最終淪為了執行者,作為一枚棋子,替漠北解決了除卻自己以外所有的障礙。
而艾力達,這個真正自小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兄弟,也不免在自己自以為是的計劃中喪命。
此刻,他還能用什麼面目,去面對他?
死之前,漠南仰望着這片生養他的土地,因為過度的失血,身體愈來愈覺得寒冷,仿佛墜入了無盡的冰窖。命運轉了又轉,屬於他的那一份責罰最終降臨。
「艾力達,對不起,漠北,你贏了……」 這是他死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林洛眼看着漠北的生命一點點漸漸熄滅下去,她的心仿佛被無數把利刃狠狠刺痛。她 「撲通」 一聲跪在漠北身邊,放聲大哭起來。
她知道,是自己錯怪了他。她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漠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啊!你一定能挺過來的,你答應我,求求你答應我。和我一起回家。」
漠北努力睜開眼睛,目光中滿是溫柔與不舍,看着這個悲傷無助的女孩。他艱難地開口說道:「林洛,我沒有騙你。關於那枚羽毛的傳說是真的。我知道把你捲入這場殺戮很殘忍,可是我沒有辦法。那枚羽毛在我們這裡,代表了最深沉的祝福。我要你走出去,而且它還有另外一個意思……」
漠北目光空洞地漫過林洛,望向這片千百年來不曾改變過的純淨的天空,他苦笑着搖了搖頭,「林洛,請你忘了我……」
「你不會死的,漠北。」 林洛哭着緊緊握住那已經開始冷卻的手掌,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漠北你知不知道?去年年底我就把我們的事情告訴父母了,我說我愛上了一個來自沙漠的少年,他有最純淨的靈魂和最溫暖的笑容。我會和這個少年一起出發抵達樓蘭,讓我們的愛情去經受最艱難的考驗。
我的父母被我們的決心和信念感動了。爸爸媽媽要我在旅行結束之後就帶你一起回家,他們很想見你,我們要好好地走下去,大學畢業就結婚,漠北,你聽見了嗎?」
林洛說不下去了,她捂住嘴,發出悲傷的嗚咽。
「我是沙漠的孩子,最後留在這裡,也算是我的宿命了。林洛,你知道嗎?在沙漠的傳說中,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能夠穿越羅布泊,穿越生命的禁區,那是最大的奇蹟。可是在我遇見你之後,我就明白,有人愛你,只愛你,因你單純是你。那才是生命的奇蹟。
林洛,帶着這片羽毛走吧,你答應我,你要走出去,給我一個奇蹟。我願意留在沙漠,做你的胡楊樹,做我們的胡楊樹,答應我……」 漠北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幾不可聞。
那隻木盒落在沙丘上,漠北的鮮血將它染得殷紅,仿佛是一枚漸漸純淨的火焰。
它沒有仇恨,沒有殺戮,只有篤定永恆的幸福,在這荒蕪的沙漠中,指引着她通向生命的道路。
林洛最終走出了羅布泊,她精疲力竭,倒在一座考察站的門前。
獲救之後,她被送回了蘭州。一行七人,有六人被黃沙掩埋,只有林洛一個人活了下來。大學裡所有的同學都把她當做英雄,說她製造了一個奇蹟。林洛卻什麼也不想解釋,她知道,這個奇蹟的製造者,是漠北。
漠北臨終前留給了林洛兩個謎語,他說他願意留在沙漠做她的胡楊樹。
林洛不明白這到底預示着怎樣的含義。後來她收到了保險公司巨額的賠償款,那是漠北之前購買的保險,在受益人那一欄中寫着林洛的名字。
後來林洛將這筆錢捐給防風治沙協會。
她希望用漠北生命換來的錢去拯救羅布泊,希望有朝一日,那裡會出現成片的胡楊林。
林洛大三那年,又一次去了沙漠。在當地居民的口中,她聽到了關於胡楊樹的傳說。
在沙漠中,胡楊樹有着三千年的生命。
生長一千年,死後佇立一千年,倒下不腐一千年。
羅布泊被稱為死亡之海,生命的禁區。可是那裡曾經有着最廣袤的胡楊林,有無數的飛鳥棲息於此。
傳說中,如果能夠在孔雀河上看到從天山南麓飛下的孔雀,就能得到一生的幸福,所以它也有着另一個無比美麗的名字,孔雀海。
那枚羽毛呢?林洛一直把它別在自己的發間,每當問起,她總會幸福而堅定地回答,她愛過一個少年,他是沙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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