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錯位的遺物
醫用酒精的氣味在暴雨中復活了。
林夏的登山靴碾過候診大廳的碎玻璃,1992年的掛號單在積水裡泛着黃疸般的色澤。她舉起索尼PD150攝像機,取景框突然蒙上霧氣——有個穿白色護士服的背影正在導診台書寫,燕尾帽下露出灰白的髮髻,袖口沾着早已乾涸的碘酒痕跡。
"第七次了。"陳冬擺弄着Fluke TiS75紅外熱像儀,屏幕上的建築輪廓正在滲出詭異的藍斑,"從早上九點到現在,電磁場強度波動了127次,峰值出現在……"
他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蜂鳴切斷。電磁輻射檢測儀在13:24分準時爆發出尖銳警報,數值定格在-127μT,如同倒流的時鐘卡在某個宿命時刻。沈墨站在本該不存在的東配樓前,青銅懷表的鏈子深陷腕間,錶盤玻璃裂成蛛網狀,卻仍能看見指針逆時針掃過羅馬數字。
"周院長真是個矛盾集合體。"陸川用手術刀劃開牆皮,1987年的氯丙嗪廣告赫然在目。褪色的宣傳畫上,微笑的患者舉着"重獲新生"的錦旗,右下角有行褪色小字:本品可能導致時空認知障礙,建議配合晨曦計劃使用。
林夏的指尖撫過導診台的大理石台面,一道新鮮的刻痕硌痛了她的皮膚。湊近看時,發現是串俄文字母——ЖД-7,刻痕深處還殘留着青綠色的銅鏽。這個發現讓她後頸發緊,三十年前的掛號台,怎麼會有未氧化的新刻痕?
蘇離的羅盤在配電室瘋狂旋轉。她摘下特製的磁帶回聲消除器,聽見電流雜音里混着俄語報時:"тринадцатьчасовдвадцатьчетыреминуты"(13點24分)。生鏽的變電箱突然迸出火花,在牆上投出巨大的陰影,那分明是具被束縛在電椅上的軀體。
雨滴砸碎穹頂壁畫時,所有人都看見但丁的船槳變成了注射器。林夏的攝像機忠實記錄下這個瞬間:鉛玻璃拼接的《神曲》場景里,冥河擺渡人的左眼正在滲出淡藍色液體,沿着但丁的披風流進標註"1989.7.16"的裂縫。
"先撤到生活區!"陳冬抓起應急包,戰術手電的光柱切開雨幕。在穿過連廊的瞬間,林夏聞到了熟悉的薰衣草香——和祖母臨終病房裡的味道一模一樣。她的鎢鋼髮簪突然發燙,那是周院長送給獨生女的二十歲生日禮物。
生活區的鐵門掛着1992年3月的封條,封條上的公章卻顯示"青嵐山市精神衛生中心"。沈墨的懷表鏈突然繃直,表蓋自動彈開,露出內側鐫刻的坐標:N32°07′E118°24′。這個發現讓他瞳孔驟縮——正是此刻他們所處的經緯度。
"有人在重置場景。"陸川用手術刀挑起封條背面的膠質,"這是2015年產的改性丙烯酸酯,但老化程度符合三十年標準。"他的白大褂下擺無風自動,露出腰間別着的銀色注射器,針管里晃動着某種熒光液體。
蘇離突然跪倒在地,靈應盤從背包里滑出。黃銅指針自行轉動,拼出三個漢字:找、我、玩。配電室方向傳來孩童的笑聲,混着老式廣播的電流雜音:"現在是治療時間,請第七病區患者到透析室集合。"
林夏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攝像機取景框裡浮現出血絲狀的紋路。當她調焦對準東配樓時,赫然看見每個窗口都站着穿條紋病號服的人影,他們的手腕繫着紅繩,正以完全同步的頻率向鏡頭揮手。
"你們聽見了嗎?"沈墨的懷表蓋不停開合,發出節拍器的聲響,"有人在敲擊暖氣管,摩爾斯電碼……"他的聲音突然扭曲,轉為俄語報時:"тринадцатьчасовдвадцатьчетыреминуты"
陳冬的狼眼手電掃過食堂外牆,光束在某個高度突然折射。他扒開爬山虎,露出鑲嵌在牆體內的玻璃幕牆——裡面封存着成排的診療檔案,最近一份的日期是2023年9月17日。患者照片欄里,赫然是此刻站在雨中的五個人。
暴雨在13:24分驟然停歇。積水中浮現出倒置的醫院輪廓,每個窗戶都透出溫暖的橙光。林夏的髮簪自動脫落,尖端在水泥地面刻出深槽,組成北斗七星的圖案。當斗柄指向東配樓時,整棟建築突然發出齒輪咬合的轟鳴。
"快看穹頂!"蘇離的尖叫帶着顫音。壁畫上的但丁轉過臉來,注射器形狀的船槳指向生活區。陸川的白大褂無風自燃,灰燼中露出印着ЖД-7編號的拘束衣。沈墨的懷表鏡面映出東配樓頂層的燈光,有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繪製星圖。
醫療廣播再次響起,這次換成了中文:"記憶透析準備就緒,請43號實驗組前往Ω區。"陳冬的電磁檢測儀屏幕炸開裂紋,鮮血順着他的虎口滴落,在地面匯成奇異的符號——正是林夏髮簪畫出的北斗七星。
林夏突然想起祖母臨終前的話:"當北斗飲下冥河之水,記得打開虹膜里的月光。"她的攝像機開始自動倒帶,取景框裡閃過無數陌生畫面:自己穿着拘束衣被綁在電椅上,陸川正在調配藍色藥劑,而穹頂壁畫中的注射器,正將銀河系的星光注入她的瞳孔。
沈墨的懷表突然掙脫鎖鏈,懸浮在空中分解重組,變成青銅材質的羅盤。磁針瘋狂旋轉後指向東配樓地下室,錶盤浮現出血紅色的警告:不要相信1992年後的記憶。
雨又下了起來,這次帶着淡藍色的熒光。眾人逃向門診大廳時,林夏在積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是個穿條紋病號服的少女,手腕繫着紅繩,正在用她的攝像機拍攝另一個時空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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