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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第四章
林遠踉蹌着下了山，腳下踩着濕泥，滑得幾次摔進草叢。天還沒亮，霧氣黏在臉上，像冷汗淌不下去。他腦子裡全是那爪子劃開王五的瞬間，血濺在霧裡，像潑了盆紅水。他喘着氣，回頭看山，霧濃得像堵牆，那低鳴還在，繞着山頭轉，像在送他走。
村口沒人，老槐樹下連張伯的影子都沒了。林遠推開自家木門，屋裡冷得像冰窖。他蹲下點火，手抖得火摺子掉了幾次才燒起來。火光跳到牆上，晃出個模糊的影，像阿青站在那兒。他猛地抬頭，屋裡啥也沒有，只有風從門縫鑽進來，吹得他後脖頸發涼。
他靠着牆，弓扔在一邊，斷弦耷拉着，像在笑他。昨夜她那句「你不該留下」老在他耳邊晃，他想不通，她幹嘛不跑，非要回頭看他。那雙眼裡有淚，可那爪子又狠得像刀。他咬牙，手攥成拳，心跳得像擂鼓。
天剛亮，敲門聲響得像砸石頭。林遠開門，張伯站在外頭，臉色青得像凍了三天。「她呢？」張伯聲音低得像耳語。林遠沒吭聲，腦子裡閃過那片霧，張伯眯眼：「王五死了，村里人說你是妖人。」他愣了愣，想爭辯，可嗓子啞得擠不出字。
沒等他開口，遠處傳來喊聲，火把又亮了，像條火蛇朝村口爬。林遠抓起弓衝出去，張伯喊了句「別去」，他沒聽。跑到山腳，霧比昨夜還濃，他聽見她的聲音，低低的，像在喊他。他咬牙往上跑，腿酸得像灌了鉛。
木屋還在那兒，阿青站在門口，灰衣破得像碎布。她抬頭看他，眼底沒光：「你還來幹啥？」林遠喘着氣，拽她胳膊：「他們要燒山，快走！」她沒動，輕輕掙開他，低聲說：「走不了了。」他急了：「你不走，我也不走！」她笑笑，眼角濕了點：「傻子。」
火光從坡下衝上來，村民喊得嗓子都裂了。阿青拉他往山頂跑，風呼呼地刮，霧氣裹着他們，像要把人吞了。到了山巔，她停下，指着遠處：「下山，別回頭。」林遠搖頭，想拉她，可她手一揮，霧氣捲起來，像活了似的把他推開。
他摔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她站在那兒，月光灑下來，圓得像個白盤子。她低聲哼了句什麼，風大了，霧氣散開，她身上冒出青煙，先是腿，再是胳膊，最後整個人化成一團煙，飄着飄着就不見了。林遠喊了聲，嗓子啞得像破鑼，可那煙沒回頭，只留下一股刺鼻的味兒，鑽進他鼻子裡。
他爬起來，腿抖得站不穩。村民的喊聲近了，他回頭看了眼，火把晃得像鬼影子。他咬牙跑下山，耳邊全是她的聲音：「別回頭。」
林遠靠着棵松樹喘氣，手攥着弓，指節白得像骨頭。那青煙還在眼前晃，像活了似的纏着他。他腦子裡亂得像團麻，她走了，可那雙眼裡有淚，像在求他，又像在趕他。他想不通，她幹嘛非要化成煙，幹嘛不跟他跑。那爪子劃開王五時狠得像刀，可拉他下坡時又軟得像水。
他蹲下，手抓着地上的泥，涼得刺骨。他怕她，真怕，可更怕她那句「走不了了」。她站那兒化成煙時，他心跳停了下，像被人掏空了。這幾天她哄他笑、給他烤肉，老在他腦子裡轉，可現在那張臉跟那爪子混在一塊兒，撞得他喘不上氣。
風吹過來，帶着股青煙的味兒，他猛地抬頭，山頂啥也沒有，只有月光冷得像冰。他想起她推他時那股勁兒，像要把他推出命去。他喉嚨發緊，眼淚混着汗淌下來。他想喊她，可嗓子啞得擠不出聲。他告訴自己，她走了，可那低鳴又響了，低得像貼着耳根，他抖了下，腦子裡全是她化煙前那抹笑。
林遠回了村，村民看他的眼神像看鬼，沒人敢近身。幾天後，他瘋了似的往山上跑，可木屋空了，連她的影子都沒留。那年月圓，山頂冒出青煙，村里人說那是妖魂散了。可沒人知道，城裡來了個叫周然的書生，提着筆和本子，挨家挨戶問那青煙的事。他夜宿村里，窗外飄過一縷青煙，刺鼻又暖，他抖了下，覺得那煙里像藏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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