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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還未散盡,梧桐葉上的露珠折射着初陽。小雅的手指划過鎏金校牌上凹凸的盲文,金屬的涼意沿着指腹蔓延到心臟。十年前那個暴雨夜,渾身濕透的她蜷縮在出租屋牆角畫設計圖的場景,突然在眼前清晰起來。
剪彩儀式上,三十七個孩子用手語打出《歡樂頌》。教育局官員舉着剪刀的手突然頓住——穿淡紫色紗裙的小女孩正用足尖在紅毯上點出節拍,陽光穿透她脖頸間繫着的鈴鐺項圈,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這是我們的舞蹈課代表。"小雅比劃着手語,看見官員慌忙摘下眼鏡擦拭鏡片。
畫室里瀰漫着松節油的味道。十五歲的聾啞少年阿哲正在臨摹《星空》,突然將整管鈷藍色擠在調色板上。指導老師剛要制止,卻見他摘下助聽器貼在畫布邊緣——振動傳來的旋律讓他露出恍然的神色,畫筆突然在漩渦狀的星雲里添了道躍動的音符。
聖誕匯演當天,暴雨淹沒了半座城市。當小雅踩着積水衝進禮堂時,呼吸瞬間凝滯:三十六個孩子整齊地躺在鋼琴共鳴箱上,手掌貼着冰涼的木板。小星指尖落下的《月光》順着琴弦震顫,孩子們突然翻身躍起,足跟叩擊地板的力度精準卡在第三樂章轉調處。
頒獎禮直播意外上了熱搜。聽障兒童舞蹈團演繹的《千手觀音》本該在掌聲中落幕,領舞的圓圓卻突然跑到評委席前。這個總把口紅塗到腮幫子上的小姑娘,掏出皺巴巴的作業本,指着"夢想"兩個字歪扭的手語注釋,眼睛亮得驚人。
教育局派人來考察那天,小雅在走廊撞見三個偷吃辣條的男孩。他們慌忙藏起零食的動作,卻在看見考察團西裝上的閃亮胸針時僵住——第二天早上,教務主任在儲物櫃發現用錫紙和紐扣製作的金屬浮雕畫,落款處貼着辣條包裝袋剪下的"衛龍"二字。
教材編纂委員會來取材時,正趕上阿哲的個展。這個曾經把顏料當果醬抹麵包的少年,此刻站在《聲之海》前。畫面中央的鯨魚用尾鰭拍打音浪,參觀者突然發現每道波紋都是不同的唇形。當阿哲用手語說"這是媽媽喊我吃飯的聲音",在場兩位教授同時轉身扶住了展牆。
夕陽將操場染成蜂蜜色時,小雅總會靠着那棵百年銀杏發呆。樹皮上深淺不一的劃痕是孩子們的身高記錄,最高處那道歪斜的刻痕旁,畫着帶翅膀的話筒。暮色中傳來手風琴版的《茉莉花》,她不用回頭就知道,肯定是小星又帶着孩子們在音樂教室"聽"歌——那些貼在音箱上的彩色氣球,此刻正在餘暉中輕輕顫動。
教育局的批文下來那天,暴雨來得毫無徵兆。小雅衝進畫室搶救作品,卻撞見七個孩子圍坐在漏水天窗下。雨滴敲打着他們高舉的錫紙畫板,在《彩虹》的素描稿上濺起細小的光暈。阿哲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手機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老師,我們找到新的混響效果了。"
蟬鳴撕扯着八月的熱浪時,圓圓收到了舞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報道前一天,這個總愛在練功房偷吃糖果的姑娘,把珍藏的棒棒糖全粘在了教室窗台上。"等冬天結冰,"她的手語快得帶出殘影,"就是天然的風鈴。"
小雅在教師節早晨收到個奇怪的包裹。撕開層層膠帶,露出用舊琴弦焊接的立體畫——音樂教室的窗棱上垂着四百二十個酸奶瓶蓋,每個內側都刻着不同學生的名字。附帶的卡片振動起來,傳出小星設定的鬧鐘鈴聲:這是孩子們用三個月午休時間,在課桌下偷偷完成的"聽見花開的聲音"。
初雪落下的清晨,教育局突然通知要拍攝宣傳片。當鏡頭對準正在排練戲劇的孩子時,扮演大樹的小傑突然掀開道具服。這個先天性失聰的男孩舉起連夜趕製的紙板,上面印着放大加粗的字跡:"請拍我的後背好嗎?媽媽說我背上的天使翅膀今天特別閃亮。"
畢業典禮上,阿哲的作品《聲紋》被拍賣行拍出高價。當買家詢問創作靈感時,他突然掏出振動鬧鐘貼住對方的手腕。隨着《致愛麗絲》的震動節奏,青年在掌心寫下:"這是小星老師踩縫紉機的聲音,她給我們改演出服到凌晨三點時的旋律。"
十年後的校慶日,當年那個在紅毯上踏雨的紫裙女孩已成為知名編舞。她帶來的新作品《破繭》謝幕時,全場觀眾學着用手語打出"安可"。領舞者突然沖向觀眾席,將七歲的新生抱上舞台。當小雅認出那孩子戴着圓圓當年用棒棒糖做的耳墜時,銀杏葉形狀的彩帶正從穹頂緩緩飄落。
此刻夕陽正好,小雅靠着百年銀杏翻開新的畫冊。扉頁上粘着半片風乾的梧桐葉,葉脈間用盲文扎着一行小字:"謝謝您讓我們聽見色彩的形狀。"操場那頭的音樂教室突然傳來有節奏的震動,整面玻璃窗在餘暉中泛起漣漪——準是那幫孩子又發明了新的"聽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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