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使團出發時,已是貞觀十五年春。因為之前發生過別國使者不滿吐蕃與大唐和親的事而派人暗害李珍瑤,所以皇上不僅讓江夏郡王李道宗親自護送女兒去吐蕃,更派了大隊人馬沿路保護。
李珍瑤一身紅色喜服,坐在寬敞的馬車裡,聽着耳邊喧天的鑼鼓和四周嘈雜的議論聲,想起當日祿東贊進京時,自己站在人群里與他初見的情形,心裡仿佛生吞了一斤黃蓮似的,苦得說不出話來。
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一次祿東贊為什麼會那麼剛好趕來救了自己。
因為從那之後,她和祿東贊竟再也沒有過單獨在一起的時候。
她知道,祿東贊在避開自己。她也知道,他們實在沒有什麼理由走太近。
可是,隨着越接近吐蕃的距離的縮短,她的心也慌成了一團。
「公主!」馬車外,忽然傳來祿東贊的聲音,遙遠又親近,仿若幻覺。
李珍瑤掀起車窗的帘子望向窗外,卻發現真的是祿東贊,不由得愣住了。
「方才收到贊普派人送來的信,贊普會在青海迎接公主與尚書大人!」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望向李珍瑤時,才發現自出京以後,她便一直在瘦,從前圓潤的下頜,竟尖了許多,平添了幾分楚楚風姿,叫他一顆心瞬間揪了起來。
「我知道了!」李珍瑤點頭,放下車簾縮回到座位上,卻冷不丁手背一熱,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落淚了。
她忽然無法抑制地抱起一旁的一個紅木小漆匣子,掀開車簾,卻發現祿東贊還站在原地,看到自己時,顯然他也嚇了一跳。
「祿東贊!」她聲音帶着哭腔,眼中卻寫滿了希冀,舉起手中的小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要偷使團的錢跑路?這裡面是我能籌到的所有銀兩,足夠我逃到天涯海角避世一生……」
「公主!」祿東贊握緊了拳頭,看着她臉上的淚,抬腳上前一步,卻最終還是站在了原地,「對不起……」
「你不要想多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李珍瑤勉強笑了笑,淚水卻止不住地滑落,「祿東贊,我也知道我身上肩負着什麼,我可是大唐的和親公主啊!我能要求什麼呢?我總不可能不管什麼漢藏邦交,叫你放了我,帶我走,是不是?是不是?」
她說到這兒,手一松,小漆匣子掉在地上,她自己則是淚流滿面,卻仍是一臉滿不在乎地笑:「你可以走了,大相!」
她喚他「大相」,第一次,這樣一本正經地喚他「大相」!
因為自這一刻起,她深深明白,除了向前走,她沒有別的路了。而要向前走的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男人當成一個臣子!
那個叫李珍瑤的少女,在踏上藏地的那一刻,終於心死如灰!
現在坐在轎中的這個紅衣婦人,是文成公主,代表大唐向吐蕃示好的文成公主!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松贊干布謝世後(其子貢松貢贊先亡),於是吐蕃王位由其孫芒松芒贊繼位,大相祿東贊攝政掌管吐蕃軍政事務。
八年後,祿東贊率兵12萬人於次年出擊白蘭氏。
時年四十三歲的祿東贊,身受重傷,昏迷月余。
李珍瑤親臨前線,鼓舞士氣之餘,順便探視大相傷情。
寂靜的帥帳里,她顫着手輕輕撫上祿東贊的濃眉:「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每次我思鄉或難過時,總記得你當年在宮中跟我說這裡有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你說這裡天高雲闊,你說這裡能讓人身心自在。
可是,我只知道,這裡是你生長並一直存在的地方,這裡是離你最近的地方……」
她說到這兒,聲音都哽咽了,「祿東贊,倘若你真的這麼熱愛這裡,這麼在乎你的贊普,就不許死。否則,我不敢保證,我還能不能做得這麼好。有布達拉宮又如何?我的心在哪裡,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昏迷中的祿東贊食指微動,兩行眼淚輕輕滑進發間。
十七年前,他送她進藏,那日,她捧出她的小匣說那裡有她全部的積蓄,足夠她逃走避世一世。
他知道,她想他帶她走。
可是,他給不了她任何承諾。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生,他要做守護她的雄鷹,站在她身後,用餘生償還他欠她的一場奔逃。
儀鳳元年(公元676年),祿東贊因患頸部癰疽之症與世長辭。
兩年後,文成公主在布達拉宮,溘然逝世。臨死前,懷中緊緊抱着一隻脫漆的紅木小匣。
文成公主入藏四十年整,與松贊干布並無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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