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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二十八年,我的高中母校安南八中要搞一個校友會,當年的副班長高加壯得知我沒有接到邀請,先在微信里炫了大紅燙金邀請函,又攛掇着我也參加:「我帶着你,說不定還能見到咱們的女神江秋瑩呢!」
我一直認為小學時無知、初中時懵懂,大學時功利,高中生活最純最真,哪怕我自己當年只是一個學渣。高中三年,除了美麗、善良而又學習極好的班花江秋瑩,和我坐在最後一排、常常一起被老師罰站的學渣們也被我懷念。
近三十年過去,大家都是什麼樣子了!至於為什麼沒有接到母校的通知邀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母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小平房變成了宿舍樓、教學樓、辦公樓,黃土飛揚的操場鋪上了塑膠、草坪,當年的記憶已經完全找不到了影子。
班主任賈懷仁老師已經退休,被學校拉來臨時做了校友會接待組成員,看到我們,賈老師緊緊握着高加壯的手:「家壯!不,高局長,我代表母校歡迎你!」
「賈老師,您太客氣了,我是副的,副的。」高加壯回握着謙虛。
兩個人寒暄良久,賈老師才轉頭看向我:「這位是?」
高加壯介紹:「賈老師,這是胡若雲,當初沒參加高考,您可能記不得了……」
賈老師沒有理會我伸過去的手,「哦……既然來了,就一起跟着過來吧。」
高加壯被引到了有專人接待的「貴賓區」,而我則被留在了大廳,我四處逡巡,只看到了當年考上冀南師院、冀南大學的幾位同學,握手、寒暄、相互介紹,才知道他們要麼是企業的管理層、要麼是縣鄉副科、正科的幹部,而高加壯作為冀南市文化局副局長,是他們中間職位最高的。
只有我是當年的學渣,現在游離於組織之外的「打工人」。
學校的大禮堂差不多坐滿了,現任校長比我還年輕,上致歡迎辭,通報了這些年的升學情況:專科上線率、二本上線率、一本上線率、211院校考上幾名……但沒有985、更沒有雙一流,升學情況和我們當年一樣,實在不敢恭維。
分管教科文衛的副縣長講話,其言切切,其情殷殷:「安南八中作為安南縣的一個老牌高中,因為不處於縣城,各項發展相對滯後,在座的各位是從這裡走出來的,都是各界的翹楚,殷切希望大家能對母校的發展盡一份力……」
我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收到學校的邀請了,也知道為什麼沒有看到我們班的大部分同學了。
——受邀的校友基本上都是「成功人士」,至於在家種地的、在外打工的,都「呵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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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前,就在要高考報名的時候,班主任賈老師找我們一幫「落後」學生集中談話:「你們的學習情況我清楚,你們自己也很明白,如果你們參加高考,會拉低咱們班的升學率,而老師的績效是和升學率掛鈎的!我的意思是你們就不用報考了,這樣……你們的爸媽也不用再無謂地支付報名費、資料費什麼的……
你們現在離校,學校會保留你們的學籍,也會給你們發高中畢業證……」
他沒有說如果我們執意要參加高考會是什麼後果,但賈老師的潛台詞我們都很清楚。
於是,我們這些人就「懂事地」提前「畢業」,捲鋪蓋回家了。
之後我就踏上了社會。
這些年,除了當年一起「提前畢業」的那些同學,我很少和其他人聯繫,高加壯作為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算是例外,但也僅限於聽他說他安南大學畢業後進了市文化局、上了副科、做了副局長……
他一直以我們這屆的「成功人士」自居,而我這個高考都沒有參加的差生,則是他最鮮明的對標參照物。在他眼裡,我這樣的人只會從這個工地換到另一個工地賣力氣,從這個工廠換到另外一個工廠打螺絲。
高中畢業第一年春節,高加壯拉着我去看望班主任賈老師。
我買了兩箱飲料,他稍顯不自然:「我學費都是家人借的……」
我說:「沒事,我現在掙錢了,這些算咱倆的。」
到了賈老師家門口,高加壯從我手裡接過禮品,「我來拿吧。」並示意我敲門。
開門的賈老師很激動:「家壯,你是你們這屆最有出息的!」看了他手裡的兩個禮品箱嗔怪:「你能來,老師就很高興了,你是學生,還是一個純消費者,買什麼東西啊。」又不屑地沖空着兩隻手的我撇撇嘴。
高加壯:「過年了,一點心意。」
受邀在賈老師家吃飯,席間,他們師生兩個侃侃而談,甚至碰杯的時候都不帶上我,我就像一個小透明一樣傻傻陪坐着。
我發誓要活出一個樣子來。
第一個「工作」是黃河岸邊的一個磚窯場,早上五點起床上工,揮着鐵鍬往制坯機的漏斗里鏟土,一刻也不敢停。8:00開飯,青水煮白菜、青水煮蘿蔔放點明油,配上麵湯、饅頭算是早餐。
你問我好吃不好吃?空着肚子高強度連干三個小時,吃什麼都是香的。
8:30再上工,中午下班沒準點,午飯好了就停30分鐘,然後再干到晚上八點多,吃了晚飯,累成一攤泥,躺在地鋪上瞬間就能進入深度睡眠。這活工作強度大不說,還沒有一點技術性,幹了半年,掙了點錢,轉年去了南方的電子廠,從普工到技工,又到組長、線長……隨着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後來回江城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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