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一腳踏出房門,還沒來得及讓胸口那股翻湧的噁心感沉下去,就感覺到一股沉穩而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某種無形的重量,壓得她無法忽視。
她抬起頭,走廊盡頭,夏普刑警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身影半隱在妓院昏紅的燈光裡,黑色風衣的輪廓與背後斑駁的牆壁融為一體,彷彿整個人是一道移動的影子。黝黑的皮膚在燈光下顯得模糊不清,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睛還透著一絲銳利的光,像是長年在黑暗裡摸索出來的獵犬,疲憊,卻時刻保持警覺。
他微微皺眉,語氣低沉:「別看那些了,過來。」
聲音裡夾雜著煙嗓的沙啞,像是燒盡的灰燼,又像是一場過於漫長的審訊後遺留下來的倦意。
他沒等艾瑪回應,便已經轉身走向走廊深處,步伐穩健,沉穩得像是在跟這座妓院裡的鬼魂對峙。他知道她一定會跟上——這不是命令,而是某種不言而喻的默契。
艾瑪抿了抿嘴,忍著喉頭的黏膩感,邁步跟了上去。
鞋底踏在地毯上,那舊得發黑的布料吸收了太多歲月累積的污垢,每一步都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濕黏感。走廊狹窄,空氣像是一塊發酵過頭的布,悶熱、潮濕,充滿著腐敗的味道。兩旁的房門緊閉,門縫裡滲出淡淡的煙味與廉價香水的氣息,彷彿每一扇門後都藏著不該被看見的東西——交易、爭吵、哭喊,又或是一場靜默的死亡。
短短五步,客廳映入眼簾。
然後——屍體。
地板上橫陳著兩具死屍,身形壯碩,姿勢詭異,彷彿是在斷氣的最後一刻還試圖掙扎。
血泊四溢,黑紅色的液體緩慢滲入老舊地毯,像是溶解的柏油,將這片空間拖入更加骯髒的深淵。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鐵鏽味,混雜著妓院特有的廉價玫瑰香水氣息,讓這場景顯得更加荒謬——一場死亡的狂歡,卻帶著詭異的甜膩味道。
艾瑪的目光掃過兩具屍體,腦中迅速拼湊起模糊的記憶,然後,她的眉頭猛地一跳。
——普爾兄弟?
她盯著地上的死者,腦中閃過那些陳舊的檔案照片,還有無數次會議上討論過的名字。
這兩個人販毒、拉皮條、綁架、殺人,一件不漏地幹過,警方追了他們十幾年,卻從沒能將他們繩之以法。他們就像兩隻從骯髒污水裡爬出來的老鼠,狡猾、難纏,總能從警方的圍捕中溜走,甚至在不少掃蕩行動裡全身而退。
而現在——
他們就這樣橫屍在這間妓院的客廳裡,血跡染紅了地毯,雙眼圓睜,像是根本沒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
艾瑪喉頭發乾,低聲罵了一句:「幹。」
這到底是什麼?
報應?
還是有比普爾兄弟更冷血、更殘忍的掠食者,已經悄悄進場?
夏普站在兩具屍體旁,低頭盯著血泊中的普爾兄弟,眉心深鎖,像是面對一盤早該收網的爛局,卻被人搶先一步翻了桌。他搖了搖頭,語氣裡帶著疲憊與不滿,低聲咒罵道:「他媽的該死……追了這麼多年,沒辦法親手抓到,結果被人捷足先登,直接處理掉了。」
他的語氣像是在抱怨一場賽局的無奈結局,又像是對這場違背程序正義的「執法」感到惱火。畢竟,警方忙了這麼久,最後卻連上手銬的機會都沒有,這兩個惡棍就已經被人狠狠地送下地獄。
一旁的警員則埋頭工作,舉著相機「喀喀」拍個不停,現場的每個細節都得記錄下來——血跡的噴濺角度、屍體的擺放位置、家具上的擦痕,甚至是地上那幾張被血染透的鈔票,都得納入案卷之中。
艾瑪則站在一旁,眉頭微蹙,仔細端詳著這兩具屍體,心裡試圖拼湊出死前的掙扎與痛苦。他們的胸口布滿刀傷,血跡早已滲透衣料,暗紅的傷口邊緣仍帶著被利刃劃破的撕裂痕跡。
夏普瞥了她一眼,見她仍盯著屍體不放,便指了指一旁,淡淡地說:「別看了,兇器就是那把菜刀。」
艾瑪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名警員正準備拔出一把深深砍進沙發扶手的菜刀。
那柄刀幾乎整個沒入柔軟的皮革之中,刀鋒仍泛著暗紅色的血光,像是特意留在那裡,作為某種惡意的標記。
這不是普通的搏鬥留下的痕跡——這是故意的。兇手用這把刀處決了普爾兄弟後,沒有隨手丟棄,而是刻意將刀深深地嵌進沙發,把這裡變成了一個臨時的刑場,一個無聲的聲明。
艾瑪的目光再次落回兩具屍體,大哥的左手……不見了。
她猛然回想起自己剛剛在第一間房看到的那隻斷手,血泊裡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指節微微彎曲,像是死前還試圖抓住什麼。
現在,一切對上了。
她沉默地站在那裡,感覺胃裡一陣發悶。這不是普通的謀殺案,這更像是一場懲罰,一場針對這對兄弟的殘酷報復。兇手沒有用槍,沒有給他們痛快的一擊,而是選擇用刀,一刀一刀地剁進他們的胸腔,最後再砍斷大哥的一隻手,彷彿要讓他在死後也無法完整離開這個世界。
艾瑪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兇手,不只是來殺人那麼簡單。
他是來傳遞某種信息的。
夏普搖了搖頭,表情陰沉,眼神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疑惑與警惕。他望著地上的屍體,沉聲道:「這兇手技巧高超,很明顯不是一般的平民……黑幫成員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的語氣冷靜卻帶著些許懊惱,像是在推敲著某個極為棘手的難題。
「普爾兄弟在西灣區混跡多年,能爬到這個地位,不只是靠狠勁,還靠腦子。他們一向是‘有錢大家一起賺’的類型,生意做得漂亮,人脈也經營得不錯,在道上雖然不算是受人敬重,但也沒幾個人真想要他們死。這種屠殺方式……不像是仇殺,至少不像黑幫的手法。」
艾瑪聽著,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皺眉,視線再次掃過這片慘烈的現場。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場殺戮的動機與執行方式,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複雜。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眉心微蹙——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空氣中瀰漫著妓院特有的味道——廉價香水的甜膩、血腥味的金屬質感、汗水浸透地毯的霉臭,還有某些難以形容的污穢氣息,混雜在一起,黏膩得像是一層看不見的油膜,貼在皮膚上,令人作嘔。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股異樣的味道。
某種陌生的東西,隱藏在所有這些熟悉的氣息之上,淡淡的,但明顯不屬於這裡——
一種原始的、野性的味道。
艾瑪微微側頭,再次嗅了嗅空氣,試圖從那混亂的氣味堆裡分辨出它的來源。這不是煙草,也不是火藥殘留,甚至不像是任何工業化學品的氣息,而是一種更貼近自然的東西,彷彿來自於某種活生生的……生物。
她的腦海裡,無意識地浮現出一個詞:
野獸。
她的胃猛地一縮,一種奇怪的不安感悄然攀上脊椎。
這種味道,她從未在任何一個犯罪現場嗅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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