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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星星終究比不上太陽的光芒，一如花朵有凋謝的時候，月亮有缺的時候，人間也有太多的不足或者讓人遺憾的地方，但也許，對陸莎來言，有森爺爺在就能彌補這一切。她的心裡，只裝着三個男人：森爺爺、張嘉文、陸偉峰。可是還尚有再見一面之緣的，只剩下森爺爺了。
月光溫冷，雲朵陰柔，想必森林裡的風吹來也是甜的吧。
「……那個人變得更加龐大可怕，整個身體都是通紅通紅的！我當時真的害怕極了，您知道嗎？我趕緊跑，從窗邊跳下去，但還是被他抓住了。正當我以為自己就要喪命時，我的好姐姐帶着援軍及時趕到，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
「後來我靈機一動，將那個怪物引到了一個昏暗的角落，而我自己藏身在路燈上面，趁他不注意，死死套住了他的脖子，然後就使勁拉呀，拉呀……」
陸莎怕森爺爺聽不懂，比了個雙手往後拉的姿勢，見森爺爺沒反應，尷尬地笑了笑：「呃，懂嗎？就……」
森爺爺點點頭，慈愛地看着有些孩子氣的陸莎，還是沒忍住，輕輕撫摸着陸莎的後腦勺，靜靜感受着陸莎如晚風般輕拂在臉上的視線。在陸莎的眼裡，他現在就像一尊被遺棄的鐵塔，高大而滄桑，給人以安全感，卻將所有經歷過的風霜都無聲無息地塞進叫做記憶的口袋。兩年後，這今天的重逢讓陸莎感到無比的親切，似乎年過花甲的森爺爺就是她二十年人生粗筆打下的倒影。她覺得自己應該大哭一場，肆意放縱自己心中的委屈，可是望着老人平和的臉龐，她只想笑，開懷大笑。
「然後，他的頭就被我嘩啦一下，拉下來了，額，有點殘忍……」陸莎有些緊張地看着森爺爺。
森爺爺畢竟是經歷過戰爭的男人，他淺淺咧嘴，向陸莎豎起大拇指以示支持：「就應該這樣。對付殺人魔，不用手下留情，否則就是對自己殘忍。」
其實森爺爺已經根據陸莎的描述將場景腦補出來了，只是他沒有說出來，選擇安安靜靜的當一位旁聽者。陸莎還在擔心森爺爺會不會因為自己太過暴力而懼怕她，可森爺爺心裡真實想着的，是在這本應享受青春美好、追尋愛情或者人生意義的可愛年華，一個女孩為什麼要面對這麼多與死亡擦邊的事。
他能感覺到陸莎心中最後一絲渴望。經過了兩年的漂泊和逃亡，真的什麼都不奢求了，陸莎多想找個無人的島，平平安安的活着，安安靜靜的老去。
「我就是覺得，我是不是太殘忍了……」見森爺爺遲遲未語，陸莎心虛的低下頭，撥弄着自己的指甲。其實她不排除森爺爺會向當地警方舉報出自己的可能。
見她說完了，森爺爺扭動了一下身子，將手伸了過去，輕輕放在陸莎另一側的肩膀上。
「你覺得你做的對嗎？」
「……」陸莎不敢回答。
「還需要懷疑自己嗎？莎莎，你從來就沒做錯過任何事情，你一直都站在正義的一面。」
「可……」陸莎苦笑着，眼神空洞地望向爐火照耀下的草地，「我不覺得世界上的其他人會這麼覺得。」
「你知道這世界最公平的地方在哪裡嗎？」森爺爺伸開手指，放進了頭頂的晚風中，「時間，這是唯一一個能保證公平的地方。你儘管善良，孩子，時間會為你沖刷一切。」
「但願吧。」
陸莎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樂仔的後脖頸。樂仔在她的腳邊努力睜着眼睛，眼皮一會揚起一會落下，最後啪嗒一下掉了下去。
「還有，莎莎，時間也是治癒內心傷痛的最優解藥。就比如活在夏天的人感受不到冬天的嚴寒，活在冬天的人同樣感受不到夏天的酷熱。」森爺爺看了看樂仔，「連它都睡了，你也去睡了吧，還是別熬夜的好。」
摳指甲摳入迷的陸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哦，好，那我去睡了。」
森爺爺端着火柴盆走向了自己的房間，客廳漸漸地暗淡了下去，陸莎摸着黑回到房間，關上門，借着一點月色，趴在窗台邊看着外面的森林。
這一夜，明明是久違的安全感，陸莎卻無法入睡，她翻滾着，然後仰面伸出雙手向着天花板，像個瘋子般手舞足蹈着，不知是慶祝還是在掩面哭泣，快近破曉時分，她坐了起來，看見不堪入目的過去在被撕碎，平靜的未來隨着遠方山麓邊緣魚肚白的勾勒線條逐漸清晰。
外邊已經隱約有鳥鳴聲了，一切又回到了曾經的模樣，好像兩年的潛逃人生從來不屬於她自己。陸莎感受到了森爺爺那句話的意思——時間真的帶走了什麼，但是她又無法用語言描述，一切都像死無對證了般，只有大腦里的記憶還在伸冤。陸莎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選擇繼續聽任大腦叫苦，還是追隨着時間繼續前進。
陸莎乾脆從床上爬起來，在客廳里摸到了籮筐和鐮刀上山劈柴去了。
入冬的季節，連樹幹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一夜沒睡再加上這麼多天的長途跋涉，陸莎現在已經處於快不省人事的狀態，劇烈的痛感在如信號源般藏在天靈穴放射着，而大腦在頭裡面，隨着陸莎的走路而不斷搖晃着。
正好前面有一塊石頭，陸莎忍不住呻吟着，看見它就像飢餓的人看見了一塊噴香的烤肉般，三步兩腳快步走上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石頭大口喘氣。
「就休息一會兒，不能像昨天那樣……」
陸莎感覺自己心裡想什麼都開始費勁了，隨後雙眼皮一沉，困意瞬間奔涌灌注而來，這女孩自己都沒來得及反應，就睡死了下去。
早晨七點多，森爺爺穿起汗衫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望着對面房間緊閉的木門，沉浸在回憶中，久久沒有再做出動作。
這姑娘多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森爺爺俯下身摸了摸樂仔，發現樂仔和自己一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陸莎房間的木門。他走出門迎接清晨的陽光，伸了個懶腰。
晨光熹微，帶着雲層的早安落了下來，與抬頭望向它們的森爺爺笑臉相迎。然而在天際線中，有一個看上去完全不屬於大自然的東西在空中逐漸清晰起來。
成片的樹被吹彎了過去，俯瞰下來，已經形成了一個空區。當反置推進器的聲浪在樹梢間傳播開時，森爺爺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一架軍用懸浮機！
懸浮機選擇在小木屋上空的右側着陸，開始緩緩下降。森爺爺頓時大驚失色，轉身跑回屋裡，因為跑得太匆忙，扶穩了牆壁後才慌忙去推開陸莎的門，他忽然注意到掛在牆上的農具不見了。
「莎莎！快起來，警察來了！」
他一把推開陸莎的門，然而真的如自己剛剛一瞬間想到的猜測那般，裡面空無一人，被子被掀得一團糟，窗戶大開着，只有一隻受驚的蒼蠅在屋子裡嗡嗡亂撞着。
聽見了懸浮機降落在地上的聲音後，森爺爺打量着空房間，反而如釋重負了般。樂仔在門口不斷發出着兇惡的犬吠，但很快密集的腳步聲反而掩蓋了它的示威。森爺爺鎮靜地從門口轉了出來，朝樂仔喊道：「回來，別叫！這是客人！」
下午三點二十分
「好熱啊……」
太陽的熱量仿佛全都聚焦在了陸莎的臉上，陸莎根本不是睡醒的，灼燒感強迫着她開始接受各種知覺，先是後腦長期壓在石頭上的積淤感，脖子上的酸痛也爭先恐後的向自己報道，然後是雙腿的麻木感，嘴裡的乾澀，面頰上的滾燙……
陸莎一個激靈蹦了起來，因為供血不足，上半身幾乎無法平衡，逐漸明顯的麻木感又讓下半身根本支撐不起來。陸莎走出幾步，只好妥協着摔倒在了一顆白樺樹邊，對着落葉近處驚跳到一邊的紡織娘嘟囔着：
「要吃飯了……爺爺等我回去吃飯呢……」
「爺爺估計已經發現自己不見了，他會不會急死了……」
此時陸莎奔跑的樣子像極了一個遲到的小學生。然而跑到小木屋不遠處時，眼前的景象頓時讓她愣在原地。
一架懸浮機正停在那兒。
陸莎停下了，猶豫着還要不要再回去，她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除非往回跑，往山里跑……
陸莎剛轉身，心中的良知卻開始瘋狂地敲擊着她的腦袋：那是你的救命恩人，唯一一個還能見到的「親人」了。如果真的是警察，他也會因為包庇你而獲罪的！難道你覺得逃跑還有什麼意義嗎？繼續自己那無止盡的流亡生涯，一生再無愛的人與牽掛的人，永遠沒有歸宿？你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緊緊握着的雙拳終究還是放開了，陸莎抬起頭，扭身朝木屋跑去。
「所以，這就是我們來找她的原因。您放心吧，我們不是來逮捕她的……」
「好，我理解了。我就是放不下這個孩子，她……」
突然，木屋門前的踏板上傳來「咚咚」的聲音，陸莎飛速推開木門，舉起雙手用鎖鏈槍瞄向屋裡的武警們，鐵青着臉喊道：「離爺爺遠點！否則我可以保證你們一個都活不成！」
武警們立即掏出槍對着她。陸莎環視了一圈他們，突然望見了最靠近森爺爺的一個女人，有些愕然地皺起了眉頭。
喬安很平靜地看着她，從後面走了出來。「都把槍放下，你們嚇到她了。」喬安伸出手，按住一個武警手中的手槍示意他放下，雙方都放下了武器，但依舊警惕地看着對方。
「喬安姐，你，你們是來抓我的嗎？」陸莎失望又惱怒地看着喬安，又舉起了手臂，將鎖鏈槍對準了喬安。
喬安連連擺手，徑直對着陸莎的槍尖走上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了，陸莎。把手臂放下，我們好好說幾句話，好嗎？」
「是這樣的，陸莎。」喬安拉着陸莎的袖口坐下，說：「警方已經決定了，在全國範圍內撤銷了對你的通緝令，從現在起，你可以享受正常生活，不用再流浪了，可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好好的活着。」
「啊？」陸莎有些驚喜地喊了出來：「再也沒有警察來抓我了嗎？」
「我以我的身份擔保，這是絕對可信的。」喬安叫來身後的武警，將蔣將軍親筆簽字的紙質撤銷請求令遞交到了陸莎手上，「這是國家一級准將申請並且已經通過批准的，做不了假。」
陸莎拿着這封厚實的硬紙板文件反覆端詳了許久，臉上肉眼可見的笑容在逐漸消失，她說出了心裡話：「你了解我的，喬安姐。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不可能再相信突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幸福了，相比於給予我光芒，我更願意沉溺在屬於自己的黑暗裡。因為給予我光芒的人，哪個不曾讓我陷入更深的黑暗？」
喬安愣了一下，隨後輕輕嘆息道：「陸莎，這個世界即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你有察覺到過嗎？」
「怎麼可能。」陸莎搖搖頭，「我還巴不得全世界爆炸了，這樣我就和其他人一樣了。」
「不需要讓世界爆炸，相信我，莎莎，我將替所有傷害或者拋棄你的人，還你一個人生。」喬安的眼神嚴肅且堅定，「姐姐自始至終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你是知道的，我以你痛恨的警察身份，賦予過你人生的價值與尊嚴。我希望我的誠意能讓你知道，現在沒有人再與你為敵了，在大家的心目里，你是偉大的。還記得你解決林偉星的戰鬥嗎？你很強大，而且正直，人民需要你，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超級英雄。我們戎星者，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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