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沒收到宋不難消息時,正在換滿是血跡的衣服。他和水蘇剛剛解決掉不知死活找到姜家大院裡的一些試驗品,雖然很對不起那些被頂替掉的靈魂,但眼下他們的身體只有毀掉才能保證其他人的安全。
他脫到一半看到手機上眼鏡倉鼠發來的流淚貓貓頭,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和辛夷有關。水蘇站在旁邊也好奇地探過頭來,看到內容後沒憋住笑出聲,在他問詢的眼神中念出表情包後面的內容。
「小沒啊,為什麼辛夷在聽我說完自己對隊員生死的觀念後,他就沉默了?剛才吃飯時他一直不說話,表情凝重,還時不時看手機表現得很奇怪。是我的觀念有問題還是他不明白為什麼。」
這下換小沒翻白眼,他不顧自己的髒手便直接捏起手機點開語音給回復過去,期間百分之七十的內容都是對宋不難那堪稱奇葩的觀念的控訴,順便夾雜些不能播的粗口。
他可清楚的記得自己當年跟這個人為了這個觀念大肆討論的那一夜,第二天回到家自己嗓子發炎連話都沒法說,奈何人家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一直到現在都堅持自我根本不改。
他告訴宋不難,辛夷半輩子都在猛隼里和隊友生活,他的人生中被隊友之間的情誼占據大半。突然間跟他坦白自己對所謂「隊員之間的情誼」的看法,尤其還是十分負面的那種內容,換誰誰能高興的起來。
「你要是這麼白痴乾脆別談戀愛了,我怕你明天就被那大哥給錘進牆裡摳不出來。還有!別給我發消息了!你倆的事我不聽啊啊啊啊啊——」
水蘇很理解小沒的崩潰,畢竟初次戀愛會導致人腦子或多或少都變得不正常,尤其是宋不難這種。自打分開各自行動後,他天天都要跟小沒匯報自己的戀愛情況,已經給好友弄得抓狂極了。
「不難他,也只有年級比咱倆大了吧。」小沒丟掉手機,突如其來地疲憊感使得他忍不住嘆息道。並找不到反駁理由的水蘇點頭表明這句話沒有問題。
「這也是他的特點吧,畢竟感情這種事對於他,比較特殊。」
他們之間奇怪的沉默持續到睡覺都沒有解開,辛夷的背影幾乎快要被宋不難盯出一個大洞來,可對方不開口,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閉嘴。
小沒說的內容對他有啟發,畢竟在自己的幾十年中,隊員從未變成組成情感對象的主要成員。他還記得自己看過辛夷的資料內容,在孤兒院中長大,被猛隼帶去後便一直生活工作在裡面,的確沒有多少其他關係存在。
【你一定也看的出來,在辛夷的外表下,他對很多東西的情感都與我們不一樣。我們擁有好的親情友情而淡漠掉許多其他社會關係是正常表現,因為與其他人相處的不舒服會從原生家庭與親朋好友之間得到彌補。可他不一樣,他從最開始感覺到情感時就是從隊員隊友,甚至可以說是在其他關係中感到不舒服後能夠彌補他的,也只有隊友情誼。對他來說,隊友之間的情誼就等同於你我的親情友情。而你的觀點,否決了他的認知,這是一件比較難以想通的事情,沉默很正常。讓他自己先想想,明天起來後再好好談談吧,相信你。】
枕頭旁的手機震動打斷宋不難的凝視動作,他看到水蘇發來的信息後忍不住嘆息。他知道這些東西,甚至可以說很明白,但在車上明明只是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對方為什麼會陷入莫名沉默不願意同自己討論呢?
不被自己在乎的隊員之間的情誼,是組成辛夷情感關係的主要部分。這大概就是他們在一起後要面臨的,首個分歧吧。
旁邊人呼吸已經變得規律起來,應當是睡着了。他沒再續上視線,請嘆息後將手機關機,躡手躡腳下床走去書房中。
書房被鋪着厚厚的羊絨地毯,光腳踩在上面也不會感覺到冷。他在書櫃的夾層中找到當年那件事結束後帶回家的檔案,後面的封條已經被打開。
哥哥當時守在病床邊的憔悴模樣他永遠忘不了,被上層背叛更是讓他不願意再與任何聽指揮的事有關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還仔細復盤過那段時間接觸到的每個人,沒能從記憶中找到絲毫有關這些人會背叛的蛛絲馬跡。
所有的所有就那樣突兀地發生,子彈穿過身體,同時也打碎了自己對組成一支隊伍後本該會產生的情誼的幻想。
或許是其他人都死掉或者比死還難受的活着的原因,他的檔案袋裡裝有十二個人的信息表。自己的那張在照片處蓋有存活的綠色印章,植物人那個是黃色,其餘人都是紅色。他在其中找到今天來到店裡那位的內容,仔細閱讀。
如果他能活下來,現在還不到三十歲。記憶中還有關於對方的內容,是個非常會讓人開心的小男生,說話風趣幽默,能機敏地發覺身邊人情緒的不對勁從而幫其調解,還會記住所有人的生日,在那天送上生日祝福與小禮物。
在一起集訓的三個月,他還幫着自己帶過飯,時不時塞糖果來,說能在大學的時候就被選進來,真的是件非常讓人開心的事情。
在當時,自己確實很喜歡同他們相處。
「多城聯合殲滅偷生小隊隊員,報上代號。」
匕首是當時為他們特別定製的,宋不難那把在任務中就丟失不見,所以在對方掏出那東西的瞬間,他幾乎感覺自己似乎回到了那棟建築,周圍是被改造過的奇怪人類和滿地的屍體。
但對方沒有回覆,只是用無神的眼看他,在他質問的時候,手起刀落將戳在木板中的長刀砍成兩段。
「回答我,你的代號。」他不願意給威脅留太多的時間,可又不想放棄這個闊別多年又出現在眼前的「熟人」,如果對方還不回答,他就默認這把刀只是被拿來再次利用,僅此而已。
宋不難放棄撿回斷刀,赤手空拳與對方纏鬥起來。鏽跡斑駁的匕首屢次從身前划過,隨無比熟悉的戰鬥動作出現得越發頻繁,他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對方就是當年隊伍中的人。
可為什麼?當年已經死在那棟建築中的人,為什麼還能用這副模樣出現。
借着對方躲避的機會,宋不難扯下礙事的口罩,看清了藏在帽檐下的那張臉。
「宋不難,好有意思的名字。」這是他們相遇的第一次對話,男生聽到他自我介紹後眼中閃爍着光芒,大大方方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一定是家裡人不希望你過得困難,所以讓你叫不難,不會有困難,真好啊。我叫錢彩,是彩色的彩哦!」
男生比他高,笑起來還有兩顆尖尖的虎牙抵在嘴唇上,眼睛是淺咖色,在陽光照耀下會變得更淺更接近於金色。他倆的肌肉含量從測試來看是差不多的,但因為身高原因,宋不難看上去還要比他寬上些許。
「從你的臉看,根本不會覺得你比較大耶,圓乎乎的像個小孩。」自來熟的人十分自然地摟上他的肩,表示需要他幫忙指路去食堂,「都不管飯,我剛訓練結束就趕過來,快要餓死了真的。」
然後在那棟建築中,錢彩被一個保鏢抓住,從七層的樓梯間跌落,宋不難還從他旁邊撿走了槍。
實驗室已經厲害到,可以將死人都給附上別的靈魂而後復活了麼?他想不通。
匕首貼着他脖子划過,宋不難抬腳踹開對方身體,借着桌子與其換了身位。他從背後握住那同現在的自己幾乎一般粗細的胳膊,用力將其卸下,順勢把匕首沒入對方胸膛。
連血都沒有,匕首就那樣卡在骨骼中,絲毫不影響對方反抗。他踢中對方膝蓋泄力,借着跪下後的高度差,毫不猶豫地擰斷了那脆弱的脖頸。
冰涼的皮膚與手心相觸碰,濃郁的死亡氣息順着毛孔傳至心中,宋不難貼在牆上抱住那屍體讓他不會倒在地上。
是店內的薰香味遮蓋了他身上的死氣,才會讓他沒有早早分辨出這位早就不是當年隊伍中的人。
連一絲絲原本的魂靈都沒剩下。
燒掉這種屍體很難,池子達不到能給他燒成灰所需的溫度,只能用從水蘇那裡學來的手法,借着鬼差的小部件引來陰火去處理。
在綠色火焰升起的時候,他望着四周,許願能看到錢彩的靈魂出現。可回應他的只有風,從曠野中吹來,卷着漫天灰燼走遠。
「這個任務結束,我必須回家一趟,算時間,我要做舅舅了呢!」穿戴裝備的時候,宋不難聽到站在背後的錢彩這樣說到。
可是,在那天之後,他們的死亡只被說成是一場與任務目標的械鬥,連名字都沒被公布。如果不是自己幸運活了下來,應該也只是變成了械鬥中的一員吧。
有水滴落在資料上,從回憶中驚醒的人去摸自己的臉,意外觸到了水。
「你說你不在意隊員的死活。」
「我沒有在意,只是……可能只是在為分別而傷感吧。」他對上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辛夷的眼睛,迷茫地用手擦拭着源源不斷落下的淚,想不透為什麼會哭。
「被我燒掉的那位,是十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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