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好天氣。
似被水洗過的碧空中偶有淡淡雲彩飄過,陽光將整個城市照得暖洋洋,宋不難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景色,有一口沒一口地嘬着杯子裡的熱茶,輕飄飄的苦澀入喉,反上香氣從鼻子中洶湧而出,驅散了久睡甦醒的疲乏感,帶來無邊精力。
罕見的,他比辛夷醒得早。
睜眼時男人睡在旁邊,似乎在做內容不好的夢,緊縮眉頭滿面苦相,連拳頭都緊緊攥起不願放開。他嘗試將那緊握的手掰開,以力氣不敵告終。也沒試圖叫醒對方,聽群里兄弟們的建議讓他好好休息。
早上八點,一個在他工作後極少睜眼的時間點,早睡早起只是個存在於父母哥哥的苦心勸慰中的詞語,要做到真得很難。可現在他就站在陽台上,喝着新泡的茶思考接下來的事。
實驗室動機早已不是幫着幾個鬼差找身體那麼簡單,他們在陰暗中滋生出屬於自己的野心,又或者說從一開始所謂永生的辦法就只是個幌子。
從拿到的那些舊資料看,當年因為猛隼出現而消失的家族應當是關鍵,結合手頭的信息,能夠確定就是顧家。可那個家族覆滅時他還太小,家裡也沒有什麼機會跟城裡的家族有關係,相關傳聞也只是從林墨繪那邊聽到的。這樣看,現在能找相關資料的地方,只有姜家和林墨繪那邊了。
說干就干。宋不難來到書房中,打開電腦給雙方都發去消息,等待回復的間隙開始上網查找有關當年那件事的線索。
容城並非什麼擁有着古老歷史的城市,它建成並傳下來不到兩百年,最開始只是用來開採煤炭礦石的工業區域罷了。得益於它年份短,許多東西在口耳相傳下並未丟失,幾十年前這裡徹底變為城市的事情還歷歷在目,至少網絡上將其記載得十分詳細,隨便都能找到精細到月的進程歷來看。
他調到近代相關,按照資料上所寫猛隼遷移這裡查找,卻發現在這一時間段中凡是有關猛隼的信息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不論哪個詞條點進去都只是該組織的編年史,絕口不提當年的事。並且有關於顧家的東西,也刪得一乾二淨,仿佛不曾存在過。
這不正常。宋不難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屏幕,思來想去只能將查不到的原因定為有人刻意隱瞞。可想要隱瞞這件事的人,能是誰呢?
是那幾個參與了對顧家打擊的家族麼,是不想讓後人知道曾經的事所以要抹去痕跡。如果是猛隼,他們刪掉這份記憶是欲蓋彌彰還是怕被人報復。亦或者,乾脆就是那個家族活下來的人自己做的,為了不被人一遍又一遍讀取當年的痛苦。可當年實驗室在明面上被殲滅時的那些人不都是還活着的顧家後人麼。
發出去的消息還沒有得到回覆,宋不難不甘心地再度嘗試各種關鍵詞都找不到半分線索,他頹然靠在椅背上深感挫敗。
顯然在暗室中找到的資料也是不完全的。簡簡單單幾筆帶過的內容中刻意省去重要信息,讓他們只能讀到事件卻無法知道該事件的參與者。比如那個要猛隼來到容城的人是誰。
雖然偶爾會從事倒賣一點情報工作的宋不難,討厭這種有頭沒尾還跟啞謎一般的線索。記住這些東西會讓他像只被線團纏起來的貓,越是心急想要脫身出去而翻找線頭就會被越纏得緊,幾個回合斗下來,受傷的只有他自己。
這時候他就會陷入懷疑自己的牛角尖中,思考是不是因為他沒有用心或者過於用心而錯過了什麼可用線索之類。
現在的他就是這樣一個狀態,心中天人交戰為到底錯沒錯過細節而吵得不可開膠,大腦卻控制着手眼繼續在網上衝浪試圖能找到那麼一絲絲可用的東西。
突然長時間使用電子設備帶來的眼部乾澀酸痛讓他早起被熱茶喚醒的激動心情蕩然無存,坐在電腦前連打字都覺得手指頭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來。一股不耐煩在無數次詞條標題與內容不符後冉冉升起,被恰好照進書房的陽光點燃。
他猛擊桌面,果斷離場不再苦惱,回到陽台端起茶杯才發現那茶都已經涼透。而臥室中的人還在睡,並沒有因為他的動靜而甦醒,好在眉頭舒展開來,整個人看上去安穩很多。
想來是不再做噩夢了吧,宋不難感覺心情變好了一點。
時間指針已然轉到十一點上,他倒掉涼茶走進廚房,決定如果飯做好人還沒醒就給叫起來,至少得吃了飯再睡。冰箱裡還有他們昨天早上採購的食物,淺淺加工下就是頓豐盛的午飯,宋不難在廚房中哼歌勞作,試圖用做飯來排解掉自己的不愉快。
食物的香氣讓一早上只顧着查找線索忘記吃飯的他忽然感覺到飢腸轆轆,胃袋正大叫着餓,連他炒菜開着抽油煙機的情況都能清楚聽到它在狂吼。或許剛才突然發飆就是被餓得吧,他這樣想着並以此為定論。
手機震動本不嚴重,想來不會是大事的宋不難決定做好飯再去回復,可不等一道菜出鍋就停不下來的小方塊讓他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在上面。菜就擺在鍋里來不及盛出,他拿起手機看到來自林墨繪的幾十條消息。
全部都是拍攝的紙質資料,泛黃的紙張上有磨痕,依稀可以辨認出是與當年那幾個家族有關的東西。他不願浪費視力,乾脆將電話撥過去,直截了當地問她原件在不在,如果在的話自己下午就去拿。
電話那頭的女人低沉地咯咯咯笑着,不似平日裡開懷,直到笑得他感覺不對勁時才停。他小心翼翼問對方是怎麼了,怎麼笑得如此滲人。
「這是我父親的日記,剛從他遺物中找到。你最好晚上過來,我給你說個故事。」
故事?掛斷電話的宋不難心中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結合平日裡林墨繪的表現,聯想到這個故事絕對與自己正在調查的事有着莫大的關係,甚至會顛覆一些東西。
所以今晚去時要不要帶上辛夷呢?他向臥室中探頭,看到男人正坐在床邊用幽幽眼神盯着自己。這將宋不難嚇了一跳,猛地縮回頭還撞到門框,揉着劇痛的臉頰,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尷尬瀰漫開來。
自己那手機平日裡都將通話聲音開到最大,剛才林墨繪說話的動靜肯定是整個屋裡都能被聽到,看辛夷那模樣已經醒了好一會,肯定是都聽到了。
宋不難小心翼翼再度探過頭去,乾巴巴問對方聽到了多少。男人正在換衣服,背對着他說句:全部。
「所以,你晚上要跟我去麼?在林姐她自己的酒樓里。」宋不難走上前幫對方整理衣領,手裡意外還拿着鍋鏟。辛夷又恢復平日裡冷靜淡然的模樣,系好紐扣就往洗手間走,語氣淡淡說自己晚上得去找老大一趟,那邊結束了再過去。
宋不難好奇問他去找老大做什麼,男人將手機遞給他,短信界面停留在對方的消息框上,寫:我找到了你在猛隼的全部資料,晚上來約定地方拿走吧,別回來了。
他看到別回來這幾個字不自主眼皮跳起,下意識去觀察對方的表情,卻發現人家可比他淡定得多,正一臉平淡地刷着牙,順便操心廚房的情況。
睡一覺就能完全恢復以前的狀態這麼厲害麼?他不由得把這件事放在心中,打算待會好好跟幾個兄弟商量下正不正常,畢竟從昨天辛夷的表現看,他現在歇斯底里鬧起來才算是會讓人放心的反應。
「晚上我應該會比你早結束,到時候你發位置過來,我接你回家。」洗漱完畢接走鍋鏟繼續做飯的人留下這句話,惹得宋不難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他也不管會不會做飯,抓着手機就開始噼里啪啦打字在群里瘋狂叫喊,具體內容就是自己懷疑辛夷把自己憋瘋了。
然而並沒有人理他,只有辛夷端着飯碗問他吃一碗還是半碗。
宋不難面色如常,心中卻崩潰地舞蹈着,想要直接撕住對方的衣領去逼問,問他為什麼能做到處變不驚,問他怎麼可以連發泄都不發泄。
可他不敢,此時不論對方是何種心境,他都不能再抓着鹽往辛夷傷口上撒。煩躁地跌倒在床的宋不難把頭髮抓成鳥窩,氣急敗壞把辛夷放在床上的睡衣狠狠做撕扯動作。
「那是新的。」發泄行動被打斷,辛夷突然來到身邊救走睡衣,用種看透世事的老成眼神同他對視,告訴他自己現在已經完全沒有負面情緒,要他放心。
這解釋跟沒做解釋有什麼區別。宋不難無語。但如果有外人在場看到他倆此時此刻的情緒狀態,一定會說是宋不難遇到了問題正在崩潰,絕不會指點辛夷半分。
宋不難嘆氣着鬆開睡衣說:「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你今天醒很早。」飯桌上本來很安靜,辛夷突然開口問話叫宋不難抬起頭去看他,因嘴裡還有飯而含糊回答說自己昨晚睡得很香,睡飽了就醒。
「不難。」辛夷給他夾來一筷子青菜,用煞有其事的認真口吻說,「我決定離開猛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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