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本因為保存不當而導致紙張發黃髮脆的日記,仿皮革制的外皮也風乾剝落,露出內里由劣質紙皮製成的內襯。第一頁上被印上一枚方正的印,是個不曾見過的紋章。整個本子放在有絲絨做襯的木盒中,偶爾有幾頁能夠看到後期修補的痕跡,散發着一種紙製品衰敗後會有的味道。
宋不難甚至不敢上手去翻,光是看着林墨繪將其從盒子裡拿出來都感覺心驚膽戰,生怕下一秒有什麼地方吹進風來給它揚了。倒是這寶貝的主人不怎麼在意,把本子往他面前一攤,說看吧,看完再聊。
恭敬不如從命,宋不難對其中所記內容有着極大興趣,他穩坐自己位置,把眼前碗筷都撥開露出大片空地,生怕因為不小心給這本日記造成什麼不可逆的傷害。
靜下心開始觀看時,他才發現這本與其稱之為日記,不如說是本隨筆。記錄者並未註明具體日期,只是按照順序將自己所見所思所想都記錄下來。
祖上從外城而來,在容城前身紮根以下礦養家,後因為積少成多又會審時度勢而穩穩站住腳跟,在那還不是城的地方擁有自己的家宅良田,亦成為當時有權有勢的家族之首。
而後家業代代相傳,在容城成立之時慢慢放棄原本的煤礦產業,選擇以城市中心為發展主基調繼續發家。可城市建設後居民逐漸增多,他家族薄弱的地方被崛起的能人異士頂上,城中說得上話的家族也多起來,與他家不相上下。
得益於其餘幾家尊重他家老大哥的位置,便與之協商互不攻擊一同發達,換來幾十年相處的和平無事。
他家主攻城中瑣事工作,諸多手下按照管理辦法去解決居民的麻煩,算是收錢辦事。然社會永遠在進步,他們之間因諸多事宜影響而逐漸產生分歧,又一次分配議會的不歡而散後,徹底產生出隔閡。
本想去往別城繼續發展的家族被突然來到城中紮根的「猛隼」這一組織重創,元氣大傷。因猛隼的人員更具戰鬥力,又在此地無家無舍沒有牽掛,不論委託什麼內容都可以更好更快的做到。城中大家幾乎是很快便放棄再尋求他家出面,將重心都放在猛隼所在。
如果只是失去了謀生的手段,對於一個有着百年基業的家族並非破滅徵兆,奈何其他有心者藉此機會一共攻擊使壞,讓大廈在瞬息間轟然倒塌。
顧家,容城之中原本的第一大家族,幾乎是在半月間消失殆盡,連後人都不知所蹤。林墨繪的父親,是當時家主的小兒子,死於被稱之為意外的車禍,當時的林墨繪只有三歲。
「對於家族覆滅的事情我幾乎沒有記憶,在大廈將傾前我父母心血來潮帶着我和妹妹出去遊玩,收到消息回到容城時已經沒了我們的容身之所。
父親出事那一夜,母親說外面下着暴雨,雨點打在人身上能夠感覺到疼痛。可有人告訴他,爺爺為他留下了東西需要現在去拿,過時不候。母親極力阻攔但以失敗告終,只能目送父親走進雨中。與此同時,我妹妹高燒不退,卻因為大雨封路無法送去醫院救治。
她說那一夜是噩夢,夢裡的她永遠失去了丈夫和一個女兒。罪魁禍首是那些落井下石背後動刀的陰險小人,她要向他們復仇,並且要我做殺戮他們的刀。
我被她當做武器養大,接觸到這座城市所有的陰暗面,為了復仇動用所有能力去尋找線索,就在終於要找到實驗室之中頭目的信息時,她死了。
死在一個艷陽天裡。
那天真的很美,晴空之上萬里無雲,我的家又建在山中,門前就是一片麥田,與遠處的青旅相接,無限延伸到天際線之處。我擦乾淨因為練習砍殺而髒兮兮的刀,走回去想要看看中午吃什麼。
她就倒在麥田邊上,面目猙獰雙眼中充斥着濃濃不甘,懷裡抱着不知是誰送來的一支手機。我拿起手機看,裡面只有一段視頻。
是那個雨夜,我的父親站在老宅前,幾個黑衣人將他擋在門外,笑話他是一條落水狗,還妄想能回到曾經的金窩銀窩中。他們一邊用惱人的笑聲嗤笑他,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顧家是如何被滅門的,連我伯伯們的屍骨被丟去哪裡都說得清楚。
算時間,我父親離開那裡不久後就出了車禍,調查下來給予的事故原因是:極端天氣導致的視線不佳而碰撞身亡。
我母親是被氣死的,周圍的人都說我一定要完成母親的遺願,為父親和顧家報仇雪恨。
我不願意,那不是我能改變的東西。我按照母親留下的線索回到已經被廢棄的老宅中,在父親曾經的臥房裡找到了這本日記,所有東西都平鋪在我眼前,的確是一座山,無法被我翻越。
不難,我告訴你這些事情,是因為你現在調查的事與其有關,結合日記里的內容我想你已經有了判斷。現在,告訴我,你覺得實驗室還剩下的那些能夠發號施令的人,應該是我家裡的誰。」
林墨繪講述時冷靜到像是在讀畫本,在她的眼中捕捉不到絲毫的情緒波動。宋不難見狀心情複雜,腦海里因為過多信息湧入有一瞬間的宕機。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疲累,揉着眉心將重點暫時挪回林墨繪的問題上來,在日記中自己確實有捕捉到相關內容,雖有留意但畢竟只是讀過一遍並沒有多深的記憶。
思索一番後,開口答道:「是你二伯和他的兒子吧,二人都是學醫的,又是陰差,最先提出靈魂可以被儲存並更換的想法,應當就是實驗室的起源想法了。」
女人聞言終於笑了,向上勾起的紅色嘴唇輕動,輕描淡寫地對他說:「那就麻煩你,幫我清理門戶了,畢竟是我伯伯和堂哥,不好親自動手。」
這記重擊徹底打蒙宋不難,他幾乎是從椅子上蹦起來,不解地支吾半天才得以拼出完整的一句話問她是為什麼。
「當年實驗室被抄的時候也抓住很多顧家的人,就證明當年顧家並沒有被滅門,為什麼你還要給本就不多的家人數量雪上加霜?那可是你伯伯和堂哥啊。」
面對質疑,女人更加淡然,甚至招呼着服務員做了新的熱湯上來,一邊品味一邊開口回答。她說:「不瞞你說,我父親當年在家裡算是最受寵的小孩,爺爺對幺兒有着強大的保護欲,幾乎想要繞開其他兄弟將莫大的家業都交給我父親。
伯伯們各個本領突出有着很強的拉攏人心的能力,在父親成年後處處針對,從來做不到和睦相處。出事前夕為什麼我父親會突然帶着我們出去旅遊,就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哥哥們在醞釀會對自己不利的事,所以乾脆惹不起但躲得起。
可為什麼會這麼巧,我父親剛走家族就突然沒落還被仇家滅門,甚至會有人專門聯繫要他去拿爺爺留下的東西。我不會相信這裡面沒有顧家自己人的手筆。
至於當時被抓住的那些,都是為了方便辦事把自己名字改了的人,又向其表忠心,出事還能用來擋槍。
而這一些都是信息拼湊齊後發現的,確定實驗室那些東西和我家裡人有關,我就知道自己是無法出手了。畢竟還有所謂血緣關係在,哪怕他們現在可能都認不出來我,也不好由我出馬。
幹掉自己家族中親親長輩和兄弟這種事,放在天上地下都是會被雷劈的吧。所以,我將此權利全權交由你處理,雙贏。」
哪來的雙贏啊!!宋不難哽住。
他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該話題,一時間又無法想出新內容,只能沉默着給自己盛碗湯聊以安慰。香氣濃郁的熱湯順滑地從口腔一路到胃袋之中,讓人毛孔都在蒸騰中打開,隨熱氣將疲累散去。
「我想我明白你不願意動手的原因了。報酬我不會少收,但有個先決條件:說說你什麼不姓顧。」宋不難實際上並沒有想明白,可自己實在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出此下策來試圖誆騙對方。
倒是沒被拆穿,林墨繪放下勺子微笑着,說行走江湖那能用真名,尤其是她所在這個行業,透露真實名字跟自盡沒什麼區別。
「那為什麼偏偏姓林?今天來之前我還一直覺得你可能是林家的人呢。」
「不要先入為主嘛你。」對方笑着,「林這個姓氏好聽所以就用了,至於那個家族,他們配不上我這麼厲害的人。現在的我,連顧家都別想着能撼動。倒是你,金屋藏的那個來自猛隼的嬌,最近應該被打擊得很厲害吧。」女人笑得邪惡。
宋不難短促地哈出聲,說他感覺辛夷整個人已經快要碎掉了,尤其是在接到他老大說別回來的時候,都怕男人一個激動打開窗戶直接跳下去。
林墨繪聞言開懷大笑,誇張地抹着眼淚說看來還是心靈夠強大才沒有去尋死覓活。
「倒是你,接了我的任務,可就要更加努力辦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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