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沒睜眼已經晚上,一覺睡得是渾身難受,腿就像是被壓路機碾過般難受。僵硬的肩背仿佛灌進去了水泥,稍微動一動就會因為乾裂而掉下渣滓。身旁的水蘇倒是看着已經清醒,正以極其標準的姿勢對手機戳戳點點,時不時點開圖片放大仔細觀察上面的內容。
他的身體徹底醒來已經是很久之後,能夠正常使用的手腳還纏在水蘇腰身上,收回的動作引起男人注意,轉過頭來向他問好。
「不太好,身體又痛又重,抬不起來。」疲累過度導致的身體不良反應在他的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年紀輕輕卻哪裡都是毛病。水蘇醫術不差,用過很多辦法為他調理,奈何工作要比休息多,治標不治本很難有長期效果。
溫熱的手在他每個不舒服的地方輕柔地按壓揉搓,為他疏散着不適。小沒親昵地靠着水蘇,享受着對方為自己帶來的服務。
「我做夢夢到小時候,爸罰你跪祠堂讓你餓肚子,我在屋裡出不去也跪,結果最後我進醫院你才出來,爸說揍你時你都沒哭,結果因為聽到我住院哭得稀里嘩啦,在病房裡還裝深沉在那跟着爸一起罵我傻。我都沒跟爸說過你在學校那時候欺負我的事,說謝謝!」
男人聽罷笑了,轉身將被子為他蓋好,在額頭上落下一吻,輕柔似羽毛拂過。小沒享受地長舒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去再度沉入床褥之中,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打算問問宋不難此時在做什麼。
「夢叔說給咱們做了好吃的,問去餐廳還是在臥室吃。」水蘇最先起床,打開窗後看夜空中鋪滿星星,有銀色光散落在地面,整間房中都蒙上層柔紗,但是風冷,叫小沒卷着被子往緊縮了縮,說自己還是想在臥室里待着。
那我去端過來吧。水蘇是行動派,說罷就大步流星走出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之中。
姜家大院的夜很靜,鮮少有人會在夜晚到來後還去院子裡溜達,除過閒不住的管家夢叔和有着夜間任務的人。他倆倒是夜晚的常客,見過這個院子在不同時間中不同的樣子,甚至是非陽間條件下的模樣。
鬼差們也很喜歡這裡,有時會三五成群聚集在花園之中,看着由夢叔和園丁們悉心照料的花朵去談論事情。一般這種時候水蘇總會在場,一身白衣站在數個黑影之中十分惹眼。然而鬼差們並不喜歡小沒,作為被討厭的人的他,這種時刻都會被水蘇留在臥室之中,打遊戲看電影或者睡覺都可以,但不能出聲。
至於為什麼會被討厭,他自己也不知道,水蘇也不願意跟他多解釋,每次問起都會生硬地轉換話題。宋不難倒是從不在意,得知他的疑惑後直接去問了鬼差們,得到的答案卻是對方的沉默,追問再三後,惹得鬼差轉頭就走。
「我感覺會是那種不可告人的秘密。」宋不難認真地做着無用的分析。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是還沒睡,回復消息十分及時,在他問完什麼時候能來姜家一趟的下一秒,宋不難的表情包就發過來,一個歪嘴笑的油膩貓貓表情包,配字:我就知道。
【你知道個錘子你知道。】小沒毫不客氣。
【朕就知道你得問我這句話,是不是要跟我說新生醫院和實驗室的事!】倉鼠呲牙。
【知道還廢話。】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誠意在哪裡?】倉鼠跺腳。
【一袋小餅乾。】小沒開價。
【不行!】
【半袋。】小沒講價。
【?你是真過分啊你!一袋!三個口味都要!明天下午一手交餅乾一手見人!】倉鼠掀桌。
手機屏幕似乎都因為表情包震動起來,小沒在床上笑成一團,大罵宋不難是個傻子。
網線那頭的人坐在沙發上被氣得齜牙咧嘴,對着抱枕就是一通王八拳。
面對戀人在玩手機時的突然發瘋辛夷已經習以為常,連頭都不回地問說怎麼了,身邊人就已經用最快的語速最高的聲調開始給他講述自己在聊天時遭受了怎麼樣的不公平待遇。
一般都是被小沒坑了錢財貨物或者被剋扣了愛吃的東西那種小事。
「小沒問我什麼時候去姜家!還拿小餅乾威脅我!」隨着解釋內容出現,辛夷心中歡喜一瞬,並自己跟自己對話,說看吧,我就知道是食物。
「你很喜歡吃小餅乾?」辛夷委婉地問道。旁邊發泄完畢的人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盯着他,認真點頭同他講說,姜家的管家夢叔烤得小餅乾是天下第一好吃,並詳細列舉了他曾吃過的口味中有哪個口味是第一之上的超絕第一。
只要跟吃的東西有關,宋不難講述起來一定是繪聲繪色,讓人眼前能產生出有關那道菜的畫面來。當然,如果他說得太快,辛夷就只能覺得身邊人是因為太饞所以開始說貫口報菜名。
比如現在,宋不難已經開始列舉小餅乾系列的第七個口味——太妃糖曲奇。他從太妃糖的歷史講起,結束於這個曲奇在夢叔手裡是如何烤制的。
辛夷撓頭,本就有點困的腦子更加迷糊,恍惚覺得下一秒自己就可以枕着第八個口味去往睡夢之中。
「你也很會做飯,為什麼不自己烤呢?」理智讓他對宋不難的話做出反應,打斷了男人的喋喋不休,並給自己創造出一點休息大腦的空間來。
好在男人接茬,笑容漸漸蒙上一層尷尬,躊躇地解釋說自己嘗試過,但烤出來的,跟炭一樣。「我也有不會做的東西呢。」宋不難大方承認了自己的短板,譬如烘焙。
「原來如此。」困意消失小半,辛夷將桌上的水果遞過去,「所以你做菜做飯很強,但完全不會烘焙相關?」
宋不難嘴裡吃得鼓鼓囊囊,含糊地解釋着自己的技能樹上到底有哪些好用又實用的技能。其中廚房技能占了大半,只有烘焙沒有被提到過。辛夷不死心繼續追問說怎麼不去多練練烘焙相關,就看宋不難整個人再度縮成一團,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回答說:
「你不會想讓烤箱殺手去學烘焙的。我最高戰績是烤的半成品蛋撻內里沒熟,我哥吃了後住院一禮拜。」說到這裡,二人都沉默好一會,尷尬氣氛在他們之中蔓延開來。最後是宋不難接下話題繼續道:「後來嘗試烤戚風蛋糕,用了很多材料,做出很多的半生麵糊,狗都不吃。」
這句是千真萬確。宋不難清晰記得自己做好的「戚風蛋糕」被哥哥丟給路邊流浪狗後,有隻瘦骨嶙峋的狗急匆匆趕來,聞了一下便慌忙離開,自那之後那塊東西如同個展品擺在那裡,許多動物來來往往都只先是輕嗅繼而觀看然後離開,絕不會對其有其他動作。
辛夷點頭,忍不住笑了。
他的困意完全消失,所在沙發上啃水果的人卻開始打哈欠,但眼神還在茶几上的零食之間亂瞟。
一種會讓人放鬆警惕的閒適感在辛夷的心中擴散開來。這種陌生的感覺叫他有些不適應,手腳僵硬發涼,但心卻是熱乎的。這感覺是在住進宋不難家中後才出現的,只是在前幾天它還不明顯,偶爾閃現叫人抓不住又猜不透。
但此時他完全擁有了它,就在這個柔軟舒適的沙發中。旁邊有隻小倉鼠在無休止地吃東西,時不時用說話為自己帶來快樂,一杯熱茶,廚房中正在加熱東西的烤箱與微波爐。
「你在發呆耶。」宋不難說。
辛夷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宋不難。男人藏在眼鏡與劉海下的眼睛正閃閃發光,嘴角含笑地問他在想什麼,居然會發呆。
「在思考我現在出現的新感覺。」他說,「我感覺到,閒適。」
這仿佛是個笑話。他後知後覺。明明作為人類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一個閒適又怎麼會是出現的新感覺。辛夷心中開始打結,尤其在宋不難亮晶晶雙眼的注視之下。
「很正常啊。」宋不難說,「你在猛隼的生活應該是除過任務就是休息吧,平時也沒個興趣愛好,上趕着去做任務來揮霍時間。但現在你脫離了猛隼,擁有了自己的生活,還有我這麼好的搭子陪伴,肯定會感到閒適啊。而且,等你再習慣習慣這種感覺,一定會愛上它。」
「愛上他?」辛夷說。
宋不難大力點頭,回答說人一旦有了歸處,就會想要閒下來去享受生活。
歸處。辛夷將這個詞在心中碾碎又拼起,咀嚼半天才嘗出味道,是剛才吃的水果,是下午的茶,也是宋不難突發奇想用燒烤拌進雞蛋後做的蛋餅。
「以後去了我那邊,也會有這種閒適麼?」他很愛這種感覺,不想讓它消失。可它太過陌生,饒是現在有了定義,也是虛無縹緲的,說話間已經被焦慮擠走大半。
身邊人輕輕鬆鬆舒展身體,踢踏着拖鞋往廚房裡走,不一會提出袋魷魚乾來。帶着淡淡腥味的東西強行撬開他牙關進入口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宋不難的回答。
他說只要心定了,哪怕坐在曠野里也會有閒適感,更別提在自己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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