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半邊臉上鮮血汩汩流淌,十指深深摳進泥土裡,試圖站起身來,身子卻像被釘住一般,怎麼也站不穩。血跡在身下蔓延開來,將泥土染得嫣紅。
柳嫣終究沒被休出墨府,只是墨長卿自此再也沒在她面前出現過。
當南歸的雁兒消失在天際時,墨府出了一件大事。
據說,除了墨長卿,所有主子都病倒了。先是手足冰涼,緊接着開始少量咯血,最後臥床不起,雲以沫也未能倖免。
府上找遍了城中大夫,都看不出病症。直到請南山寺的大師來做法事,才發現全府上下竟都中了蠱。能熟知眾人生辰八字的,必定是府中之人。墨長卿頓時怒不可遏,立刻命人徹查府內所有人的房間,試圖找出幕後黑手。
當下人從柳嫣床下搜出一沓用鮮血寫着生辰八字的黃紙時,墨長卿愣住了。
「這是連命符,須以人血餵養,是一種以命償命的法子。若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幾乎沒人敢用。」 大師皺着眉頭,緩緩說道。按照大師的說法,柳嫣是用自己的命來祭蠱,如果靈驗,被她下咒的人死後,她也活不成。
「為什麼?」 墨長卿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嫣,質問道。
柳嫣垂下眼眸,在紙上寫下:「那天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墨長卿心頭一緊,莫名生出一陣心虛,不敢再直視柳嫣的眼睛。
「那我呢?你為什麼不連我一起…… 咒死?」
然而,他沒有得到答案。
一陣眩暈襲來,墨長卿眼前一黑,再次昏迷過去。
柳嫣緩緩轉醒,只覺身上沉甸甸的,透着絲絲涼意。
側頭望去,只見墨長卿倚在床邊沉睡,側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安靜。她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的臉龐,卻又在半空停住。
屋內的幔帳並非她平日裡所見,柳嫣仔細辨認許久,猜測這裡應該是墨長卿的房間。窗外,秋風呼嘯,吹得布簾劇烈搖晃,旁邊的月份簽也被一頁頁吹起。
十月初五。
初五……
雲以沫那日說過的話,突然在柳嫣腦海中響起。柳嫣看着墨長卿熟睡的臉,心頭一陣刺痛。
墨長卿被面部的劇痛驚醒,剛一睜眼,就看見柳嫣手中的簪子掉落,在自己臉上劃出一道血痕,鑽心的疼痛瞬間襲來。他剛想大叫,卻發現嘴被堵住,四肢也被牢牢綁在床頭的柱子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柳嫣拿着簪子在自己臉上一道道劃下。
這個蛇蠍毒婦!
天色漸暗,守夜的婆子陸續睡去。柳嫣再次用藥,讓墨長卿周身疲軟,然後將他綁在自己身後,朝着白日裡的荷塘走去。白天被浸在河中時,她清楚地看到荷塘下有個暗道,歲月的水草將其遮擋。
柳嫣背着墨長卿潛入水中,進入暗道。迷迷糊糊中,墨長卿感覺她的手一直緊緊握着自己,那柔軟的觸感,仿佛喚醒了往日的記憶。
「是你……」 曾經救了我的,原來是你……
「因為我愛你啊。」 她怎麼捨得讓他死?即便她恨墨家,恨得想與他們同歸於盡。如今她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依靠,只能藉助巫蠱報仇,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長卿,我現在真的開始恨你了。」
刀落風起,黃泉再無舊
墨長卿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日中午。他全身靠在牆角,身上裹着一張破舊的草蓆,頭髮凌亂,宛如乞丐。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一直以為當日從水下救自己的是柳洛,一直以為自己愛的是她。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麼離譜。柳嫣說她愛自己,而他做的那些混賬事,不知傷她有多深。他順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血痂蜿蜒,提醒着他柳嫣對他的恨。
她出了氣,還能原諒自己嗎?
城中人頂着烈日,匆匆趕往城主府,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興奮與感慨。墨長卿拉住一人問道:「這位小哥,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一看到墨長卿的臉,嚇了一跳,後退半步說道:「你不知道啊?昨晚墨家被查出通敵叛國的證據,已經被抄家了,現在馬上要斬首。趕緊過去,說不定還能看熱鬧……」
「墨家?哪個墨家?」
「還能是哪個墨家,咱祁陽不就那麼一個大家族嗎?聽說帝君知道後,直接判了安顏公主和墨家少爺和離。聽說墨長卿和他屋裡的另外一位夫人都被活活燒死了。今天早上火才熄滅,官兵找到他們的時候,骨頭都黑了。」
墨長卿一個踉蹌,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似乎都有了解釋。原來,柳嫣當時要寫的,不是 「女」 字,而是 「奸細」 的 「奸」。
可是如今,她明明能逃脫,卻選擇了這樣的死法……
城主府前開闊的空地上,上百墨家人身着囚衣,跪坐在地,身後木籤上寫着大大的 「囚」 字,每個人臉上都透着隱忍與麻木。
負責行刑的官員抬頭看了看日頭,兩指拈起簽子:「行刑!」
場下一片騷亂。墨長卿想要推開擁擠的人群趕上前去,卻被官兵趕回原地。須臾間,百人脖子上的囚簽被丟在地上。
手起,刀落!
漫天血腥撲面而來,墨長卿僵立原地,魂魄仿佛被抽走。
他還活着,卻自此孤身一人,一無所有地活着……
他心中的悔恨如潮水般翻湧,卻再也分不清,柳嫣對他,到底是愛,還是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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