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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聽見的回聲
墨書 Inktalez
額頭滾燙，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吞咽一下都帶着刺痛。我蜷在被子裡，身體一陣冷一陣熱，意識在清醒和模糊之間拉扯。夜深了，窗外的風颳得嗚嗚作響，房間裡卻只有我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我知道自己發燒了，燒得不輕。
牆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一點。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掙扎着爬起來，扶着牆壁，一步一步挪到爸爸的房門外。
我需要去醫院。直覺告訴我，這次和以往的小感冒不一樣。
抬起手，用盡了能積攢的所有力氣，敲了敲那扇厚重的木門。叩，叩，叩。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微弱。
等了幾秒，裡面沒有動靜。我又敲了一次，更大聲了些。
門終於開了，帶着一股不耐煩的力道。爸爸林建國站在門後，睡眼惺忪，眉頭緊鎖。他身上還穿着老舊的背心，頭髮亂糟糟的。昏暗的走廊燈光下，他先是沒好氣地低喝：「大半夜吵什麼？」
然後，看見我通紅的臉頰，虛弱地靠着門框。
「怎麼了？」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溫度，甚至帶着一絲被吵醒的煩躁。
「爸，」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我發燒了，很難受，想去醫院。」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生病的女兒，倒像是在評估一件麻煩事。「發燒？」他嗤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臉紅就是發燒？我看你是白天瘋玩着涼了吧。」
我搖搖頭，想解釋，卻咳了起來，胸口悶痛。
「行了行了，」他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我的咳嗽，「一點小感冒發燒，嚷嚷什麼？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嬌氣。自己回去床上躺着，蓋好被子捂一身汗，扛一扛就過去了。別總想着麻煩人。」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帶着訓斥的口吻：「以後睡覺前記得關窗，省得半夜又折騰。」
說完，不等我再說什麼，他就「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那聲音像是一記重錘，砸在我搖搖欲墜的神經上。
我站在冰冷的門外，看着那扇緊閉的門，好像連同最後一點稀薄的希望也被關在了裡面。走廊的燈光慘白，映着我更加慘白的臉。
這不是第一次了。
從小到大，記憶里似乎從未有過他因為我生病而焦急擔憂的畫面。發燒，他說扛扛就好；肚子疼，他說不定是吃壞了東西；摔破了膝蓋流血，他也只會皺着眉說「走路不長眼睛」。好像我的所有病痛，都是小題大做，甚至是裝病博取同情的手段。
也許在他心裡，我天生就該是皮糙肉厚的，不配擁有被呵護的資格。
身體的寒冷抵不過心裡的冰涼。我沒有力氣再去敲門，也沒有力氣去爭辯。好像多年的經歷已經教會了我，我的難受和需求，在他那裡永遠得不到正視。
轉身，拖着灌了鉛一樣的步子，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間。黑暗重新包裹了我。
我在床頭櫃的抽屜里摸索，找到之前備下的退燒藥，就着床頭杯子裡早已涼透的水，艱難地吞了下去。藥片很苦，一直苦到心裡。
重新躺回被子裡，冷熱交替的感覺更加明顯，頭也開始一陣陣地抽痛。我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黑暗中想象着普通家庭里，孩子生病時父母忙碌的身影，溫熱的毛巾，關切的話語。
那些畫面，與我無關。
窗外的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躲進了雲層，天地間一片漆黑。我感覺自己像漂浮在冰冷的海水裡，四周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浮木，只能獨自下沉。
爸爸大概是真的討厭我吧。這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從小伴隨到大，從未消失。今晚，它變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
胃裡一陣翻攪，但我只是死死咬住嘴唇，沒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不能再「麻煩」他了。
燒得越來越厲害，意識也漸漸模糊。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我好像聽到了自己微弱的，近乎絕望的囈語。
「爸……」
無人應答。只有窗外的風，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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