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學,我離開了家,住進了學校宿舍。距離產生了一些空間,卻沒有產生美,只有更加清晰的疏離感。每個月,爸爸會準時把生活費打到我的卡上,不多不少,剛好夠基本開銷。我們之間的通話也很規律,通常是他問一句「錢夠不夠」,我說「夠了」,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最後以「沒事就掛了」結束。
大二那年,我想給他買件生日禮物。
這個念頭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可笑。經歷了那麼多事,為什麼還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心裡總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也許,萬一呢?萬一這次他會喜歡呢?
生活費剛好夠用,想要買禮物,只能自己想辦法。我沒告訴他,偷偷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西餐廳,做晚間兼職服務員。
餐廳的工作很累。每天晚上要站好幾個小時,端盤子,收拾桌子,應付各種客人。有時候遇到難纏的,或者經理心情不好,免不了要受些氣。下班回到宿舍,常常已經累得只想倒頭就睡,第二天還要早起上課。
但我堅持了下來。每次拿到微薄的工資,小心翼翼地存起來,看着那個數字一點點增長,心裡那點微弱的希望也似乎被點燃了些。
爸爸的生日在冬天。我想給他買點實用的東西。他平時喝水總用一個舊得掉漆的搪瓷缸子,我想,買個好點的保溫杯應該不錯。
周末,我跑了好幾家商場,仔細比較了款式、材質和保溫性能。最後選定了一個深灰色,看起來沉穩大氣的保溫杯。價格對我來說有點小貴,幾乎花光了我兩個月兼職攢下的所有錢。但我付錢的時候,心裡是帶着一點點雀躍的。
我把保溫杯用包裝紙仔細包好,繫上了一個簡單的絲帶。
生日那天,我特意回了家。
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對我的突然出現只是抬了抬眼皮。
「爸,」我走過去,把包裝好的禮物遞到他面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生日快樂。這個,送給您。」
他瞥了一眼我手裡的盒子,沒接。
「什麼東西?」他問,語氣平淡。
「一個保溫杯,」我說,「我看您那個杯子舊了,這個保溫效果好。」
他還是沒伸手,只是淡淡地說:「放那兒吧。」
我把禮物放在了他手邊的茶几上,那兒堆着他的報紙和煙灰缸。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電視屏幕上。
客廳里的氣氛有些尷尬。我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餐廳的飯菜已經擺好,是他自己隨便做的,一葷一素,和往常沒什麼兩樣。
「吃飯吧。」他說,起身走向餐廳。
我默默跟在後面。飯桌上依舊是沉默。他偶爾夾菜,發出輕微的碗筷碰撞聲。我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他說:「吃完了就把碗洗了。」
「嗯。」我應道。
那天晚上,我沒在家住,找了個藉口回了學校。那個放在茶几上的禮物,他自始至終沒有再碰一下,甚至沒問我是怎麼買的。
幾天後的一個周末,我因為要拿一份遺落在家的文件,又回了一趟。家裡沒人,他大概是去單位加班或者出去打牌了。
我拿了文件準備離開,習慣性地想把客廳垃圾桶里的垃圾順手帶下去扔掉。就在我拎起垃圾袋的那一刻,我的目光頓住了。
那個我精心包裝的禮物盒子,赫然躺在垃圾桶里。盒子是打開的,裡面的保溫杯還在,完好無損,但被幾張廢紙和果皮掩蓋着,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垃圾。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瞬間縮緊,疼得我無法呼吸。
我花了好幾個晚上在餐廳里站到腿軟,忍着客人的抱怨和經理的臉色,小心翼翼攢下的錢。我跑了好幾家店,仔細挑選,滿心期待他能用上的那個杯子。我那一點點可憐的,試圖修復我們之間關係的努力和心意……就這樣被他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垃圾桶。
原來,連同我的禮物一起,我在他心裡也是這樣不值一提,可以隨時丟棄的垃圾。
我沒有去動那個垃圾桶。只是站在那裡,看着那個盒子,看了很久很久。
那天下午,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客廳的地板上,卻照不進我心裡一絲一毫。我感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掉了,再也拼不起來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嘗試過給他買任何禮物。也徹底掐滅了心中那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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