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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大學畢業後，我沒有選擇離家很遠的工作，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座城市。不是因為留戀，只是似乎也沒有更好的去處。我租了一個離公司近的小單間，只有周末或者逢年過節，才會偶爾回那個所謂的「家」待上一兩天。
每次回去，都像是重複一場默劇。
最典型的場景就是飯桌。爸爸做的飯菜永遠是那幾樣，味道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只是寡淡。他吃飯的時候很少說話，偶爾會評論一下電視裡的新聞，或者說幾句單位里的人事變動。這些話，都不是對我說的，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或者對着空氣的習慣性傾訴。
有一次，我試着想打破這種沉悶。公司里發生了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我想分享給他聽。
「爸，我們公司……」我剛開了個頭。
「吃飯的時候別說話。」他眼皮都沒抬，直接打斷了我。
我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看着他慢條斯理地夾菜，咀嚼，吞咽，整個過程安靜得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那之後，我很少再嘗試在飯桌上主動開口。
家裡的空氣似乎總是凝滯的。沒有尋常人家該有的溫馨或者吵鬧，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客廳的沙發，他總是坐在固定的位置；我的房間，保持着我離開時最簡單的樣子。我們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共享着水電，卻不共享任何情感。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朋友聚會，單位應酬，或者一個人看電視、看報紙。我的存在，似乎並不能給他的生活帶來任何色彩，有時甚至像是一個多餘的擺設。
我回來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也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書，上網，或者只是望着窗外發呆。我學會了把自己縮得很小，儘量不發出聲音，不占據太多空間，不去「打擾」他。
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我的家，我卻覺得自己像個小心翼翼的借住者。好像我的一舉一動都需要經過審視，而審視的結果，往往是不合格。
小時候，我曾偷偷羨慕過鄰居家的孩子。他們的爸爸會帶他們去公園，會把他們高高舉起，會在他們哭鬧時笨拙地安慰。而我的爸爸，他似乎永遠都是忙碌的，或者冷淡的。我童年記憶里，關於他的畫面，大多是模糊的背影，或者緊鎖的眉頭。
長大後，這種羨慕變成了麻木。我不再奢望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心底還是會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為什麼別人能輕易擁有的父愛，對我來說卻遙不可及？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是我不夠好嗎？這些問題我問過自己無數遍，卻找不到答案。久而久之，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的出生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個負擔，一個他不願承認的錯誤。
在這個家裡，我感覺自己像是活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裡。外面的人和事都看得見，卻沒有任何溫度能傳遞進來。而我發出的聲音，似乎也穿不透這層屏障，抵達不了我想讓其聽到的人那裡。
日子就在這種沉默和壓抑中一天天過去。我像一株在陰影里生長的植物，習慣了缺乏陽光的環境，努力汲取着微薄的養分，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着。
心裡的那份絕望，並沒有驚天動地地爆發，而是像水滴一樣，一點一點積累。它滲入我的骨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沉重，且無處排遣。我知道，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無論我後來如何努力，都追不回來了。
只是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份沉默的陰影，最終會將我拖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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