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颳得門楣吱呀作響。老席在炕頭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她總覺得那夜裡的動靜不對勁——不是風聲,更不是她耳朵里的幻聽。倒像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口渾厚的老鍾在轟響。
「當——」
一聲就夠了。這一聲斷斷續續,拖着長長的尾音,像是從天邊飄來,又像是從地底鑽出。老席一下子從炕上坐起來,布滿皺紋的臉在油燈下顯得格外憔悴。
她的兒子小旺子失蹤已經三天了。
那天晚上他們還在一起吃飯。小旺子說村裡的古鐘樓又鬧騰起來了,說自己聽見鐘聲都有好幾天。老席當時沒在意,還數落他:「你天天往鐘樓那邊跑什麼?那地方邪性得很。」
小旺子笑着擺擺手:「娘,您放心吧,我就是覺得那口鐘有意思。您說它都沒人敲了,怎么半夜還會響?」
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小旺子。
第二天早上,他的床鋪整整齊齊,人卻不見了。桌上放着片紙條:娘,我去鐘樓看看,馬上回來。
可他再也沒回來。
老席這幾天跑遍了整個鐘樓村,問遍了所有人。可村里人躲躲閃閃,話都說不利索,好像誰也不知道鐘樓那邊到底有什麼。只有年過八旬的鐘婆,那個整天在村口擺攤算命的老太婆,說了句怪話:「聽見鐘聲的,都是命中注定要走的。」
楊溯把那封發黃的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信是他導師顧臨山寄來的,郵戳顯示是十年前的臘月。可他直到今天才收到這封信,信封已經陳舊得幾乎散架。
信中的字跡潦草,像是在極度慌亂中寫就:
「溯子:
我在川西發現了一個古怪的村子,這裡有口老鍾,傳說與清代的巫祭有關。村民都說這口鐘早就啞了,可我每天午夜都能聽見鐘聲。
最奇怪的是,村裡的檔案有整整二十年的空白。我查到一些東西,但還沒來得及完全理清。如果我(後面的字跡被墨水浸染,已經模糊不清)
……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說明我可能已經……
來鐘樓村找我,一切答案都在鐘聲里。」
信到這裡就結束了,後面還沾着幾點暗褐色的污漬。
楊溯把信收進皮包,望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作為一名民俗學者,他這些年走遍全國各地,收集民間傳說和儀式記錄。可他一直忘不了十年前導師的失蹤。
當時他剛讀研究生,導師說要去川西腹地考察,說最多半個月就回。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警方找了三個月,最後只在一個叫鐘樓村的地方發現了他的筆記本,上面記滿了關於古鐘的考證和一些神神叨叨的符號。
楊溯抬手看表,下午三點。如果現在出發,天黑前應該能到那個村子。他早就想去尋找導師的蹤跡,可這些年一直沒找到確切的方向。直到這封遲到十年的信。
他收拾好行李,在筆記本上寫下「鐘樓村」三個字。門外,一陣怪風颳過,帶着潮濕腐朽的氣息。
夜色漸濃,客車在盤山公路上艱難前行。
楊溯靠在車窗上打盹,忽然被一陣詭異的聲響驚醒。那聲音很輕,像是從遠處的山谷飄來,渾厚悠長。
「當——」
他猛地睜開眼,聲音卻已經消失了。車廂里其他乘客都在沉睡,似乎誰也沒有聽見。
「師傅,前面那個村子還有多遠?」他探身向前問道。
司機師傅咧嘴笑了:「就快到了,不過您也是去鐘樓村的?那地方可有年頭沒人去了。」
「為什麼?」
「那村子邪門得很啊。」司機師傅壓低聲音,「聽說過去常有人莫名失蹤,後來就沒什麼外人願意去了。那口老鍾,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楊溯還想問什麼,車子卻突然一個急剎車。前面的山路上,不知什麼時候起了一層濃霧,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今天邪性,怎麼突然起霧了?」司機師傅嘟囔着,「算了,我只能送您到這裡了。前面那個拐彎就是村口,您自己走一段吧。」
楊溯提着行李下了車。濃霧中,隱約能看見一個高大的剪影,應該就是那座鐘樓。夜風吹來,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草藥味,還夾雜着一絲腐朽的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朝着鐘樓的方向走去。霧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卻怎麼也看不真切。
又是一陣風過,這次風裡分明帶着一聲嘆息,像是有人在他耳邊輕輕說:
「來了,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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