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旋轉……鏡頭晃動,交錯。
遠景是倒着看過去的、混淆了界限的天和江水;特寫,是墜落下去路過的一個陽台上呼啦啦晃動着的肥大的女睡褲。慢鏡頭裡,睡褲像有着生命一樣晃動,兩個褲腿此起彼伏地抖動,抖動。
我興奮地站在樓頂那些醜陋的小突起的某一個上面,看着面前突然變成空鏡頭的地方,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音。然後,我就在一聲很奇怪的聲音里醒了過來——從一個超現實的夢中。
我睡眼惺忪地打開衣櫃,他猛然驚怔,紅腫的眼睛乞憐地看着我。當然,我冰冷的目光看着的,是已經從緊緊束縛的手腕處拉到紫紅腫脹的手背處的尼龍繩。1米7高的不鏽鋼杆子懸掛着一個1米7的男人的手臂,的確有點矮。
我想他現在一定很後悔租住在這樣一個破舊的小區里。他不說我也知道。在這裡,大人打孩子,孩子打更小的孩子,男人打女人,老婆打老公,鄰居動手廝打和扯着嗓子對罵,都是司空見慣的家常便飯。
連熱鬧都懶得有人看。在他尖着嗓子喊「救命啊」時,說不定鄰居們正在佐着他的慘叫聲下飯,還嗤嗤地笑。像我這樣會認真調查的人,並不多見吧?
他窮得可以。窮得我都找不出刀子和繩子以外什麼可以立刻弄死他的東西。我只好平靜地用破鐵壺燒水,在磕得掉漆的搪瓷碗裡泡7毛錢一袋不知名的方便麵吃,翻了翻日報的求職欄……唔,戴着我進入這些空間就會立刻戴上的薄橡膠手套。
頭髮?有種叫硅膠頭套的東西,我在帽子裡戴着呢。唾液?皮屑?尿液?請不用擔心,我很專業。處理人很專業,和清潔一樣專業。反過來也說得過去。
真沒什麼好記錄的。他除了「救命啊」和「不要殺我」以外乏善可水。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後,我還是沒想到辦法,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把塑料袋一個個地繫緊在他脖子上。又是重複的,掙扎,靜止,冰冷,僵硬。那過程沒有帶給我夢中的那種興奮。
我思考了一會兒,清理乾淨一切,帶着不可能完全清理乾淨的床單、枕套和搪瓷碗離開了那裡。
……
眼前的光線快速地黯淡了一下,淡淡的梔子花香。
趙朗抬頭,水玉笑容明媚地說:「早。」
正是上午9點半,物證科的另一項報告到了。寫有遺言的那頁紙,筆跡百分之百是李月城的,似乎寫在很久以前。因為根據墨水成分分析,那種墨水市面上早就找不見了,但紙張上方參差不齊的撕口,是最近撕開的。
趙朗皺了皺眉,輪廓分明的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回來幹什麼?」
水玉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位子上,點燃一顆煙:「你用『回來』,而不是『來』,我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趙朗肩膀抖了一下,猛地站起來,背對着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說:「你都知道了?疑點是什麼?」
水玉說:「唔,很多,不過不是你想象的那種說明李月城是被謀殺的疑點。類似什麼李月城臥室里沒有其他錫箔紙啦,氰化物的來源不明啦,遺言是很久以前寫的啦,李月城想自殺沒必要等警方破門而入的瞬間啦,這些,原本是你認為的疑點吧?」
趙朗並不吃驚於她不在現場而在短短的時間內全部知情,他也沒有回頭:「怎麼解釋呢?」
水玉說:「李月城是個追求完美到極致的人,否則一個大風大浪都見過的資深藝人不會在形象受損時頃刻崩潰。就這一句,OK,什麼都解釋了。」
趙朗試圖讓視線穿過玻璃窗,但始終無法控制視線會偶爾一瞥那玻璃鏡像中模糊的窈窕影子:「我要的是詳細解釋,否則我認定他是謀殺。」他似乎話中有話。
水玉說:「一個追求完美到極致的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肯定會比一般人更謹慎,更低調,精神壓力更大。他長期服用抗抑鬱劑就是很好的說明。當然,這樣的人對不可知的未來做的打算也更多。所以遺書和氰化物可能是早就準備好的,五年?十年?說不定更久以前。聽我的,不要去查,時間跨度太大,查不出來的。
其實,如果警察沒有破門而入,說不定李月城會睡個安穩覺,洗個香氛沐浴,化個妝什麼的再死不遲。過程不完美沒有關係,至少可以完美結束。至於錫箔紙,那是因為李月城正在試圖逐步控制抗抑鬱劑的劑量,製作了很多不同劑量的錫箔紙容器裝藥,按日期排好,每天拿回家一個,其他的已經在他公司辦公室里發現了。」她自有她的消息來源。
她,還是那個老樣子——令人信服,不容辯駁。
趙朗正想說話,電話鈴突然響起。
一個急促的聲音在趙朗抓起聽筒的同時就響了起來:「趙頭,李月城公司說有一名編劇昨天失蹤了,他們懷疑也和李月城有關。」趙朗眉頭驟然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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