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李月城的手寫體遺書,稍有影視常識的人都知道,電影中的一切道具都是要由剛入行的小弟來做的。
他在多年前完成了製作書信的任務,而我,恰巧有收集一切能收集的電影拍攝現場的道具的習慣。
都是那麼痴迷電影的人,他做得認真,我收藏得也認真。終於,在輪迴中,派上了用場。
這隻怪李月城,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第一部電影中?
那部我以為會名動天下卻被別人霸占了署名權的大獲成功的電影,卻被那個無恥的製片人暗地裡拍下裸照來要挾我。
那個該死的老製片人已經病入膏肓、被公眾完全遺忘了,不是嗎?為什麼要在這種當口上發生這種可能讓他想起可以借着我上頭版的事情?
是的,我身高1米72,我輕而易舉地殺了那個福建人,我用乙醚制服了那個大塊頭,我隨隨便便就可以把那個瘦弱的打工的吊在衣櫃裡,摸清一個總是試圖巴結我的小白臉徐海濤的心思又有什麼難的?
我一邊聽着走廊里那個英俊警官和那個不知道什麼身份但很像記者的美女的對話,一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退一萬步講,即使我提前寫好的那場戲稍有偏差又如何呢?小區風雨無阻的清潔工肯定會發現徐海濤,一切線索都指向了李月城,而被突然吵醒的李月城從來會立刻用烈酒送服預備在床頭柜上、用錫箔紙包裹的抗抑鬱劑的。
我勉強笑了笑,突然淚流滿面——再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李月城、熟悉他的一切習慣了。
20歲的那個夏天,改名換姓的我作為場記出現在那個拍攝場地,眼眸明亮的他微笑着對我說:「你知道嗎,將來,我會是個大明星。」那個英俊的男人,從此鐫刻進了我一生的夢境。
那又如何?我暗戀你18年又如何?
你不僅是用一個骯髒醜陋的細節喚起了我所有痛苦的回憶,你還侮辱了我的作品——那樣一部偉大而獲得極高評價的、由18歲的天才少女所寫出的天才作品!
竟然因為一個當時懵懂的龍套才又重見天日!18歲的我想殺死20年前的那個死跑龍套的,我唯有犧牲你,月城!我的月城!
我真是一個天才,我寫出了前前後後所有的事情,包括殺人經過,發給陌生人看、發給朋友看,將來還要發表在刊物上。
無人能質疑我什麼、審判我什麼,因為,一切證據都銷毀了,當事人死無對證;因為,這叫做文學創作。就算細節重疊又怎麼樣,那叫做巧合。
甚至如果我高興,還大可以把殺人的四個片段提到故事的最前面,製造緊張刺激的感覺,挑戰讀者的心理極限。
我出院的那天,出人意料的,那個老是和英俊警官一起來看我的、笑笑的美女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她坐在出院必經的醫院小花園那高高的花壇邊緣,修長的腿蕩來蕩去。
我微微地笑笑,她也是。
然而,在拎着行李的我與她擦身而過時,我聽見她慢悠悠地說:「他18年單身,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我有剎那的慌亂,但立刻鎮定,我回過身來微笑:「什麼?」她笑笑,叼一根棒棒糖,不再說話。
難道……
……
11點58分,剛剛出院4小時的編劇阿釵在家中自殺的消息傳來時,趙朗剛剛翻閱完李月城寫下的真正的日記——私密看片室里放着的日記,手寫18年的日記。
「20歲的那個夏天,改名換姓的我作為只有一句台詞的龍套出現在那個拍攝場地,她的微笑讓我心暖,於是我對她說:『你知道嗎,將來,我會是個大明星。』那個笑得好乾淨的女孩子,從此鐫刻進了我一生的夢境。」
李月城為那部影片中的龍套角色忐忑了18年,不肯對伊表白,生怕有朝一日連累了同在圈中的阿釵。
趙朗神色黯然地退出了短信編寫,那上面有來不及發出的一句話:「好好活下去。」他手裡捏着的紙條上,是阿釵的手機號碼。
12點整,水玉接到了趙朗的電話,兩人都不出聲。很久,趙朗嗓音嘶啞地問:「阿釵,這個名字是不是該算在你頭上的一個?」
水玉淡淡地吐出薄煙,讓優美的臉部弧線沉浸在氤氳中,說:「你說過,『沒有良心未泯的謀殺和良心已泯的謀殺,只要有謀殺,就應該被繩之以法』。你說過,『繩之以法』。」
12點25分,趙朗澀澀地說:「再見。」
水玉笑得放肆,挺拔的鼻子下,弧線優美的唇吐出清晰的字:「應該會很快。」
人生就是一場旅途,危機四伏。每一次看似不經意的決定,都可能為將來埋下不知是福是禍的伏筆。
我們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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