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長老,您是來取東西的嗎?”
見有人來,看守琅琊澗的弟子,連忙從打坐中回神,起身問道。
楊臻點點頭,那弟子便引著他們,沿著流水,步入了後方的山洞中。
溪流由此滲入地底,隻餘下耳畔潺潺的水聲。
山洞裏不見陽光,頗為昏暗,卻並非不可視物。淡藍熒綠的微光,薄薄的一層,附在潮濕的山壁上,將洞裏映亮。
那弟子將他們引到一扇滿布符文的石扉前,道:“就是這裏。”
“楊臻”從懷中取出清瑤交給他的那半枚玉璧,加上“他自己”的半枚,一左一右,嵌在了石扉中央的機關上。
這扇門,需要同時使用兩個長老的信物才能開啟。
繪製在門上的蝌蚪般的符文,忽然放出光華,下一刻,“吱呀”一響,石扉緩緩向兩旁打開。楊臻走了進去,臨硯也跟在其後。
兩人一踏入內室,地麵就微微顫動,他們身後浮出一道屏障,將內室與外界隔絕。
臨硯環視了一周。
逍遙派的大半個家底,就藏在這石室中了。滿室寶光璀璨,靈氣逼人,其中相當一些是極為貴重的東西。不過,再怎麽貴重,也沒有讓他露出半分貪婪之色。
“那個就是冰魄棺吧?”“楊臻”道。
他指向擺在屋角的一方物事,幽幽寒氣從中散發出來。
臨硯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架子上逡巡……忽然間,眸中閃現喜色,身形一閃,已將一隻琉璃匣子取在了手中。
透過冰晶般的匣壁,能看到內裏盛的是一粒深碧色的寶珠,寶珠散發的幽光緩緩擴張,又慢慢收縮,循環往複,就如吐納呼吸一般均勻。
這就是他費盡了心思,也要得到的東西。
臨硯的手,幾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他心翼翼地打開匣子,將碧落丹收進了早已備好的玉盒,而後把琉璃匣往地上一拋,發出清脆一響。
他又如法炮製,取了另外兩種靈材,隻不過取出之後,就隨手丟進乾坤袋裏,不似對碧落丹那般愛惜。
“你……做什麽?”“楊臻”猶自迷蒙地問,“不是……來取冰魄棺的嗎?”
他的語聲,不知何時起已變得斷斷續續。
他的樣子也變了。現在不太像楊臻了,也不太像他曾經化身的那個平凡少年吳心,甚至漸漸變得不太像人。
蜃魔的真身是一團無形無狀的混沌。他的身體,就在漸漸變回混沌……從腳開始,還在不斷往上蔓延。
“怎麽……回事?我怎麽……控製不住……自己的靈力……”
吳心終於發覺了自己的異常。
他那張木然的臉上,少有地現出了吃驚的神色。
臨硯忙完自己的事,方才看了他一眼,道:“這間石室建造於一千三百年前,那時人界之中,魔類橫行,屠戮眾生。建造這地方的逍遙派祖師,就布下了禁製,任何闖入此地掠奪法寶的妖魔都將神智錯亂而死。因為魔族妖類心誌薄弱,瓦解他們的神識,遠比人族容易得多。
千年過去,這道禁製雖然威力日減,卻還無人能解……就是九尾狐清瑤,踏入此地都會心神紊亂,否則你以為她為什麽不肯跟來?”
“你……你早知道?”吳心難以置信道,“你是故意害我……可你明明有少主的信物!”
若非蜃魔之主少淵的信物,他也不會來襄助臨硯。
“不錯,我給你看的確是少淵的信物,是我向他借來的。你從沒有見過他一麵,不知道你們這個少主是種什麽性子。你以為一個蜃魔的生死,他會放在心上麽?”
臨硯一麵淡淡著,一麵抬手按住心口,三根手指一捏,竟從心髒處,慢慢拔出了一根透明的尖針。
針上猶沾著殷紅的心頭之血,挾在他蒼白的指間,觸目驚心。
一拔出他的心口,他周身的氣息頓時一變。澎湃的靈力之潮,甚至令他的烏發也激飛而起。原先束發的絲帶瞬間崩斷,悠悠地墜落於地。
他現在,才恢複了真正的實力——
力量之強,還在逍遙掌門葉知秋之上!
“你……”吳心發出痛苦的嘶鳴,“你到底……為什麽…啊……”
他已變回了原形,混沌不明、有若雲翳的身軀中,綻出了無數狂猛的渦旋與激流。
靈智逐漸泯滅,他已陷入了癲狂。
到了最後,他仍然不懂臨硯究竟有什麽目的,他為什麽要害自己?執著地探究人性多年,仍是毫無反抗之力地敗給了複雜的人心。
他心中隻餘下最後一個念頭,殺,殺,殺。
將所有活著的東西,徹底毀滅!
吳心的軀體迅速膨脹,混沌張開巨口,向臨硯吞噬而來。
臨硯神色不變,隻後退了一步。
一個虛幻的軀殼從他身上分離,凝聚成實體,變作了另一個臨硯。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容,穿著同樣的衣物,眼中甚至還有一絲神采。
他分出的這個化身,轉瞬就落入了混沌之口,消失不見。
淅淅瀝瀝的鮮血從混沌裏滴落,然後破碎的白衣,也飄了出來。
“砰”
劇烈的碰撞聲,從山洞深處傳出。
逍遙派眾人趕來的時候,石室的第二道屏障已被陷入狂暴的吳心轟裂。
裏麵的情形一覽無餘。
架子上的寶物受到結界保護,還保持著原樣。倒是有幾隻空匣子,被胡亂地丟棄在地。
耗盡了力量的吳心,又變回了一團很的混沌,猶如一灘渾濁不清的雨水。
蜃魔是不會死的,一旦靈力耗盡,就會回歸蒙昧。再度修煉上幾百年,才能重新擁有些許神誌。
“蜃魔?”
“是蜃魔混進來竊取寶物!”
眾人七嘴八舌道。
“這蜃魔所變的人……究竟是誰?”終於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九尾狐長老清瑤也麵沉如水,她合上眼放出神識,不一會兒睜開眼道:“我看到真正的楊臻長老還在抱樸峰丹房裏昏睡,我們之前所見的楊臻,就是這蜃魔所化。他竊了幾株能令功力大漲的靈材,卻沒料到這裏布下過弑魔的禁製。隻可惜……”
臨硯也隱匿著身形和氣息,遠遠站在一旁聽著她的結論。這件事的確還有疑點,楊臻是何時被替換的,他這個親傳弟子,是不是共謀?
但是“林墨”已經死了,既然有了蜃魔這個首惡,對死了的人,通常都不會太追究的。
眾人忽而安靜下來。
有個原本話很多的人,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許師弟!”
他在聽見清瑤的話時身子一震,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也熄滅了。
旁人不及阻攔,他已掠入了石室內,俯下身,輕輕地撿起了一件殘破的白衣。
淒紅的血,沾了他滿手。
“啊——”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
每個人都望著他,不敢作聲。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血色迅速染透了他的衣襟。
“為什麽……為什麽?啊——”他臉上的痛楚之色,令許多弟子都不忍再看。
為什麽……不過分別了短短一刻,就是人永隔?
他還許諾過,這一回就是拚死也要保護他。一轉眼,許下的諾,約定的話,還有係在那人身上的他遺失的記憶,全成了夢幻泡影。道為什麽如此殘忍,如此冷酷?
又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許笑飛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他的內傷,似比韓樾還要重了。
臨硯心中一顫。他一直覺得許笑飛很像一個人,現在看來,竟似更像。
這怎麽可能。
如果要拿任何人與那個人相比,也隻是麻雀比於鯤鵬,螢火比於皓月……
就算他斷然否決,許笑飛的臉,也漸漸與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假如有一他死在了教主之前,教主……會不會如此傷心?
一縷白光,忽然從許笑飛手裏的衣物飛出,投入了他懷中。
他吃驚地捉起了胸前的那枚玉墜,神情怔忡地凝視,半晌,似是猛地想起了什麽,長吸了一口氣。滿是淚水和汙血的臉上,竟慘然一笑。
眼中重有火光燃起,神色忽然變得不出的堅定。
臨硯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
到了這一幕,知道不必再看下去,轉過身,瞬息就飛出了山洞。
他好像還聽到耳畔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道:“我覺得我自己的肉一定比大多數人都好吃些,因為我每都過得很愉快。”
許笑飛話時的神態,也還在他眼前。
臨硯輕輕歎息一聲。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一直如自己所初心期望的那般生活?
晃眼之間,他已飛出了逍遙派。
一直飛到宣城上空,掠入了一戶外表看來普普通通的人家。
迎接他的是一股襲來的浩大靈力。
甫一相對,臨硯就知道這股力量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如紙鳶般在半空飄飄忽忽地一轉,卸了這股力道,又接連避過了緊接而至的兩招,降下地來。
“硯,你退步了。”一個聲音道。
他看到有人正坐在池塘邊的樹下,神色寧靜,袖擺低垂,倚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好似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那威勢驚人的招數,卻真的是這人發出的。
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
“屬下見過教主。”
臨硯走到那人麵前,正要跪下,手臂一緊,被那人穩穩地扶住,再也跪不下去。
他垂眸不看沈驚瀾,沈驚瀾卻在仔細打量著他,忽然開口道:“你現在的樣子,就跟你第一次殺人時那樣。”。
“屬下不明白教主在什麽。”
沈驚瀾笑了笑,露出回憶之色:“你第一次殺人時,我們正被人追殺躲進了山林,我運功走岔,那時候連動都動不了。所以你就殺了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的一個獵戶,因為你不能讓他活著出去,暴露我們的藏身處。那時你年紀還,又是第一次,那獵戶也的確與我們無冤無仇……殺了人後,你愧疚了好幾,夜裏也睡不安穩。你現在的神色,就跟當初一樣。”
臨硯依然低著頭,沒有抬起來:“教主隻怕看錯了。不仁不義的事情,我已做過太多,如何還會像當年那樣心懷愧疚?”
“正因如此,我才奇怪……是誰讓你生出了歉疚之心?”
臨硯抿緊了唇,沒有回答,半晌道:“教主怎麽會來這裏?莫延春似乎過,你的身體需要多加靜養,不宜出來走動。”
“莫延春是個好大夫,但是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還沒有到走動都走動不得的地步。”沈驚瀾道,“趁著還能活動,有些事我來將它解決。”
他的嗓音,已經因經年累月的咳嗽而沙啞,卻依然帶著種奇異的韻律和魅力。
寬大的黑袍掩住了消瘦的軀體,他的臉也病得脫了形,隻能依稀看出當年的英俊。
但是他一笑起來,卻一點也不像一個病人了。他有著絕大多數身體健康的正常人,都不曾擁有的精力和自信。
他就帶著這樣的笑意看著臨硯。
“你有這麽多屬下,什麽事由我們去辦就好,又……何勞教主親自前來?”
“我知道你很有辦法,”沈驚瀾道,“你一直都很有辦法。隻不過有些事,是辦法再多也無法解決的。還有些事,就算能夠取巧解決,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看了看自己半掩在袍袖下的一隻修長削瘦的手:“這樣的事,你的力量還不夠,隻有依靠我的力量。如今能在我手底走過十招的人,底下應該一個都沒有。”
這本來是一句極為狂傲的話,在他口中卻顯得理所當然。
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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