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透明的弧形結界,攔在了沈驚瀾三人身前,將青碧色的毒煙隔絕在外。
趁著毒煙掩護,穆如鬆和鄔霜飛遁而出。他們到底沒有拚死一搏的勇氣,隻想逃得越快越好。
絕教上下對教主沈驚瀾的敬畏之心,都是刻進骨子裏的。
“快,快去追——”少淵沒料到他們有這一出,急道。
“咦,你們怎麽都不動?”
沈驚瀾還安之若素地坐著,臨硯靜靜站在他身後,兩個人都還很鎮定。
臨硯道:“我已經在穆如鬆身上種下了追蹤術,他稍後潛伏在何處、與什麽人聯絡,還有正道又謀劃了什麽,我們都會知道。”
沈驚瀾也道:“我替硯護持過了,這追蹤術他們絕不會發現。”
“什麽?”他們倆這一唱一和,讓少淵聽得愣住,“你們什麽時候商量好的?”
臨硯嗤笑一聲。
“這種事情又何須商量好?”
這本來就是他們多年的默契。連一個眼神都不必,就已心領神會。
“人心啊,真是複雜莫測……我真想知道你和教主都在想什麽,不定很有趣。”少淵又一次感歎道。
他和臨硯正駕雲飛遁,越過丘陵和河川。
見臨硯沒接話,少淵偷偷瞟他一眼,道:“哪你要是不想活了,別忘記告訴我一聲,我把你沉進我家池底,看看你都做什麽夢,行不行?”
“我還沒有不想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臨硯冷冷道。
少淵頓時噤聲。
臨硯知道跟他沒法計較。這家夥心智尚未健全,什麽都隻能當童言無忌。
少淵隻安靜了片刻,又道:“你不是要當我的家仆嗎?我看不像,哪有家仆這麽對主人話的。”
臨硯沒好氣道:“待會兒到了人前,自然就像了。”
他已換了一副新麵貌,變作了平凡無奇的青年男人,穿的也是一身粗陋的青布短打。
趁著穆如鬆這條魚遊在外麵還沒收線,暫時沒事可做,少淵來處理一下他的私事。
——了結被他吞噬的那個“少淵”,未盡的因果和夙願。
蜃魔將人吞噬,就是與這人的靈魂融合,獲得他的記憶,承受他的感情。被吞噬者生前最強烈的願望,蜃魔一般也會代他實現。
少淵就是來辦這麽一件事。
話間,一座依山傍水的莊子,鋪陳在了兩人眼前。
映月湖畔的樊家,是名鎮一方的世家豪族,延綿了數百年之久,這座山莊當然也氣勢非凡。
兩人按下雲頭,落在了山莊入口。
“這位公子,所為何來?”守門的家仆迎上前,恭恭敬敬地問。
少淵沿襲了被他吞噬的那人的外貌,打扮也得貴氣,確確實實像一個公子哥兒。
至於臨硯,就很不起眼了,垂眉斂目地站在少淵身後,一眼就能看出是個下人。
“所為何來?”少淵道,“我來會會故人。樊步雲那老家夥還沒死吧?”
家仆臉色頓時變了。
直呼莊主的名諱,這一聽不就是來踢館的?
他也不多話,直接揚手放出一支響箭。
不一會兒,有人領著一支衛隊匆匆趕來,從莊子裏一湧而出。
領頭的勁裝男子道:“就是他們要踢館?”
他連正眼都沒看少淵一眼,問的就是那守門的家仆。
見家仆點頭,勁裝男子臉色一寒,這才瞧了眼少淵:“閣下想踢館,該不是走錯地方了吧?上一個來踢館的人,已經被我們拋進了湖底喂魚,那滋味想來很不好受!”
“是嗎?”少淵笑道,“你沒喂過魚,怎麽就知道很難受呢?”
“是,主人。”臨硯適時地接上一句,“我這就將他們都拋進湖底喂魚,讓他們親自體會一下是什麽滋味,再來回報主人。”
“好大的口氣!”勁裝男子怒道。
話不投機,當然是沒法再下去了。
他一抬手,所有人都拔劍出鞘,向兩人襲來。
臨硯的身形,也忽然從原地消失。
有若一個鬼影,在人群中穿行——
每閃現一次,就有一人慘嚎著倒下。
“今給湖裏投下了這麽多魚食,一定能救不少快餓死的魚,算不算一樁大功德?”
少淵還在袖手旁觀,一邊笑嘻嘻道。
臨硯的速度甚至快到他每一個字,就有一人見血倒下。
他身為主人,總要高深莫測些的,當然不用他親自出手。
——而且他一出手,也很容易被人看出蜃魔的真身。因為人類的法術,他是一竅不通。
濃烈的血腥味,在風中飄散。
青石鋪就的光潔地麵,也被鮮血塗遍。
那家仆看得眼神發直。他已經嚇呆了,連跑都不敢跑。
眼也不眨地傷了這麽多人命,這才是真正的煞神啊!
“喂,還沒完事呢,都丟下去喂魚!”少淵向著臨硯道。
“是,主人。”臨硯背對著那家仆瞪了他一眼,動作卻很乖覺,每具屍體踹上一腳,統統飛進了湖裏,水花四濺。
少淵轉頭又望向那家仆,剛要什麽,那人就腳下一軟,一頭栽倒。竟然暈了過去。
“一個活人都沒有了,現在讓誰帶我們去見樊步雲?”少淵皺了皺眉。
正在這時,又有一人從山莊內疾步趕來。
雖隻一人,隱隱的氣勢,要比剛才來的一群人都強大多了。
他本來身上還散發凜冽殺氣,見到少淵,忽的全都消失。
“淵少爺,是……是你?你回來了?”
老人顫顫巍巍地問。
這老人就是樊家的管家,似乎是看著樊少淵長大的。
將他們引了進來,安頓在一處院子裏。
“淵少爺,您的惜花苑已經荒廢,沒法再住人了,您就在這裏歇息吧。”
他似乎有滿肚子話想,話到嘴邊,卻又搖搖頭,找個借口走了。
“莊主暫時不見外人,要我們再等等?這老家夥架子真大!他是什麽東西,架子敢比教主還大?”待在廂房裏,少淵喃喃道,“既然不知道他在哪兒,全都殺了不就行了?”
“你要怎麽做隨便你。”臨硯已找把椅子坐了下來,淡淡道,“是你曆練,不是我曆練。你能在這一趟感悟多少,都要看你自己。”
少淵想了想,常年不正經的臉上,難得露出了認真之色。
“隨便殺個幾百人,到哪裏都能殺,這個機緣我僅有一次,還是得好好對待。”
蜃魔本無心,修行便是煉心的過程,越是心思通透的蜃魔,能力就越強大。而人心又是最複雜多變的,遠比妖魔複雜得多,所以蜃魔才最喜歡琢磨人心。
徹底吞噬一個人,就能毫無隔膜地感受到這個人的情緒和感覺,對他們領悟人心,當然有著極大的好處。但是一隻蜃魔往往隻能吞噬一次,否則兩個不同的靈魂就會互相幹擾,紊亂他們本就脆弱的神識。
所以這種機緣,真的僅有一次。
“那麽你想如何?”臨硯問。
“除了找那老家夥報仇,我還有個執念:去見一個叫驪姬的女人,我那時沒有帶她一起走,很掛念她後來過得怎麽樣。”少淵到這裏,猛地一點頭,“好,我們現在就去見她。”
“去哪裏見?”臨硯慢慢站起身,口中問道。
“她以前就住在我的惜花苑,當然去那裏見。”
“你沒聽那老管家,惜花苑早就荒廢了,哪裏像還有人住的樣子?”
“啊?”少淵聞言一愣。
臨硯又道:“你記得的是她當年的模樣,過了這麽多年,她如果不曾修道,恐怕已經死了。就算沒死,也已麵目全非,你哪裏還認得出她?你又要怎麽找她?”
“那我就找個人問一問。”少淵道。
他走到門檻邊,朝外招了一招手,將候在門外的侍女招進來,問道:“這莊子裏有沒有一個叫驪姬的人?她住在哪裏?”
侍女怯怯地道:“少、少爺的人莊子裏似乎沒有,婢子實在不知道……”
揮揮手又讓那侍女退下,少淵道:“難道她不在了?還是我自己去後園裏找一圈吧。”
兩人出了廂房,剛走出院子,背後就傳來一串匆匆的腳步聲。
那侍女追了上來,喚道:“公子留步!我想起來了,莊子裏的確有一個驪姬,您可要現在去見她?婢子可以給你領路。”
少淵不疑有他,讓她帶路。
臨硯則想,看來她已請示過了樊步雲。
侍女在前帶路,一襲水綠衫子的背影,輕盈地穿過一重又一重迷宮似的院落。
好一會兒,她才在一間院子前停了下來。
“到了,公子,這兒就是驪姬的住所了。她很少出院子,現在應該在裏麵。”她道。
從月門朝裏望去,裏麵清幽寂靜,庭院中央枝葉繁密,似是一棵巨大的槐樹。
侍女候在門外,少淵走了進去,臨硯也跟隨而入。
“咦?”
皎潔的月輝,灑在了亂草叢生的院子裏。借著月光,還能看見草叢中開著許多黑花,漆黑的花瓣上點綴著白斑,像是死去之人的眼睛。
少淵仰頭望了一眼空,奇怪道:“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臨硯早就發覺了,隨口一問。
“我剛才明明看到這院子裏有一棵大樹,怎麽一進來就不見了?”
臨硯懶得答他,剛好這時候,有個清柔婉轉的女聲道:“少淵?真的是你來了嗎?”
語聲微微顫抖,帶著莫大的驚喜。
他們已看到了那名女子,她從破敗的樓裏衝了出來。
不著脂粉,素衣白裳,在月色下卻清麗得猶如仙子。
“驪姬?”少淵似也認了出來。
這女子外表年輕,應該與他記憶中的相貌差不了多少。
“少淵……這麽多年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她低低柔柔地道,“想不到,還能再見你一麵。”
她不禁投進了少淵的懷裏。
少淵愣住,笨手笨腳地回抱住了她。他從沒感受過這樣的滋味,竟然有些慌張。他也不曾發覺驪姬眼底刹那閃過的驚訝。
“我也想不到你……還和過去一模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少淵道。
在臨硯看來,他演得還算是那麽回事。少淵在蜃魔一族中的分,果然了得。
“你又在笑了,六十多年前啊,你就老是喜歡裝傻逗我。”驪姬道,“難道你看不出,我已成了困在這院子裏的地縛靈嗎?我沒能活著等到你,很久以前,我就死啦。”
她雖微微一笑,神色裏卻帶著不出的淒然。
“什麽?你……你是地縛靈?”少淵吃了一驚。
驪姬“嗯”了一聲,輕輕道:“你來得太遲,太遲了……你是不是在外麵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活下去的?好在,我們的仇人也活著,你這次回來,就是來報仇的,對不對?”
她筆直地望向少淵,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神色卻是異常堅決。
“仇人?”
“不錯,你可知道,你爹為何會把你逐出家門?更大的簍子你都闖過,你爹哪一次不是訓斥幾句就過了,那一回卻鐵了心要將你趕出去,誰求情都沒有用。我猜,他是不是還派人追殺你?”
“你猜對了,”少淵道,“我一直想不通……他在外麵收了個義子,就越來越看不慣我了,我這個親生兒子,在他心裏突然變得一文不值,他真是鬼迷了心竅不成?”
“不對,你還沒有想通嗎?”驪姬搖搖頭,“你爹從沒有鬼迷心竅,那個男人,根本不是你爹——你爹早已被人奪舍了!他收的義子樊敏,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這是我與他們虛與委蛇,慢慢探查知道的……你爹被他們害死了,就連我……我也是被他們逼死的,你當初離家,為何不帶上我……”
她梨花般的麵容上,淚水潸潸。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少淵道,“我這就去將他們殺了,為你和父親報仇雪恨!”
他轉身就要走。
他的衣袖忽被驪姬牽住。
“你還記得你家祖傳的那把太康劍嗎?你為了討我歡喜,送給了我,我一直好好地收著。那蛇蠍父子為了得到此劍,逼問過我好幾次。不過,妾身死都死了,他們還能拿什麽要挾我?這些年他們想盡各種辦法,幾乎將山莊翻了個底兒,都沒有找到。這秘密我藏在肚子裏這麽久,總算可以出來了。我把藏劍的地點告訴你,你把劍取出來,就讓這把仙劍祝你一臂之力吧!”
她附耳,對著少淵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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