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本該家家戶戶都閉門用飯了,這條僻靜的巷子裏卻熱鬧起來。
人們結著伴從巷中穿過。
“篤,篤”
鄰家的婦人也敲開了院門,和這家的女主人了些什麽,兩人就樂嗬嗬地手挽手一道出去了。
院門重又關緊。這個獨門獨戶的院,看起來再也尋常不過,然而一轉入內院,卻是別有乾坤。
就連感知力最強的修士,也無法穿透幻象的屏障,窺視到裏麵的情景。
庭院裏,沈驚瀾坐在一張寬大的藤椅上,他已曬了一整太陽,曬得有些懶洋洋的。
一隻雪白的貓兒蜷伏在他腳邊。
臨硯也坐在一旁,默默翻著手頭的賬冊。
從樊家山莊回來已有月餘,叛徒穆如鬆等人暫時沒有動靜,他們也就按兵不動。
教主難得從幽州出來一趟,他似也不急著回去。反正總壇裏還有宵衝等人頂著,不勞他操心。
他們也沒有趁著這空暇時間,再去幹點什麽“反派事業”。
臨硯知道,教主本來就沒有稱雄下的意思,他建立絕教,隻是為了能讓和他當年一樣無路可走的人,都有一條路可以走。這些年來,絕教不問來曆收了很多人,其中有身懷苦衷的,也有真正十惡不赦的,這種地方,下正道當然容忍不下。他們一心將絕教連根鏟除,而教主考慮的,卻是勢力的平衡。既不讓絕教擴張太過,若是正道鼎盛,他也要壓一壓氣焰。
若非如此,他們早就由教主帶隊,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挨個轟平了。正道哪裏還有可以抗衡教主的力量?
臨硯對教主的心思,比誰都要了解得深刻。
當然,他們之所以在這分壇裏一偷懶就是一兩個月,大概也是因為,作為一個反派團夥,總不能出去變著花樣做壞事吧!總要留點時間給主角修修煉,觸發點溫馨的日常事件。
沈驚瀾似乎在聽著從外麵飄進來的歡笑聲。
他忽然道:“今是不是祭月節?這些人都是抄近路去夜市的麽?”
“是。”臨硯道,“教主想去走一走嗎?”
難得教主有這樣的閑心,他身體不好,出去透個氣總無妨。
“嗯。”沈驚瀾笑了笑,“上一次我去逛這樣的夜市,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這些喧嚷笑鬧的聲音,似乎勾起了他心中的往事。
四十多年前……臨硯知道,那時教主風華正茂,交遊廣闊,不定還有很多的紅粉知交。逛夜市的心境,肯定與現在大相徑庭了。
他收起賬冊,起身道:“那我陪教主一起去吧?”
“好。”
“咦,我也一起去!”一旁的少淵連忙道。
臨硯還沒來得及回絕,沈驚瀾就已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去,切記不要和人動手。”
他雖淡淡含笑,的話少淵還真不敢不聽。
“教主扶著我走吧。”臨硯朝坐著的沈驚瀾伸出了手。他又同時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長相平凡,衣著也很樸素的青年男人。
今去逛夜市,也很有可能遇上許笑飛,不能用他原本的相貌去。
沈驚瀾看到他幻化,微微一怔,隨即道:“要掩藏身份麽?我看從外麵經過的,要麽拖家帶口,要麽是年紀輕輕的夫妻。我們一起出去,你若要變身,不如變成……”
他笑著完了最後幾個字。
“……”臨硯別過臉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不是教主來變?”
“你的也是。”沈驚瀾回得倒是坦然。
他搭住臨硯的手,站了起來。
臨硯注視著他,忽然間眼睛發直。
他居然……
居然……
“要假扮一家三口,怎麽不帶上我呢,帶上我就更像了!”又是少淵積極地在一旁打岔。
臨硯轉頭一看,臉色頓時鐵青。
這家夥不用人,已自覺地變成了一個稚齡孩童,兩隻衝辮,圓滾滾的臉蛋,竟然還挺可愛的。他在幻化之術上,本來就是一把好手。
他正以孩童的模樣,仰起頭笑嘻嘻地看向臨硯。
臨硯隻答了兩個字:“休想。”
他們出了院門,也匯入了巷中的人群,順著人流往夜市的方向走去。
臨硯覺得今簡直是活見鬼。
他自己都覺得別扭,想不到教主居然肯……
他們變化後的裝扮太平常了,灰撲撲的衣服,衣上還打著補丁。在旁人看來,他們就是這城裏最平凡不過的一對夫妻,日子過得貧窮而充實,每年也隻有過節那幾,丈夫會帶著體弱多病的妻子出來逛逛,花掉他們緊巴巴攢下來的一點銀錢,這是他們一年中難得的消遣。
臨硯已經瞬間想出了一整個故事。
他本來不想這麽想的,奈何腦子轉得太快。
他扶著沈驚瀾,能覺出教主的步子有點沉。昨晚教主又半睡半醒地咳了一整夜,臨硯都聽在了耳中。
教主每次閉關,都在用一種極為痛苦的法子淬煉肉身,這法子根治不了他的病,隻能讓他稍稍好上一段時間。這才出關沒多久,教主的身體又有些撐不住了。
“待會兒你……你若是走不動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坐一坐。”臨硯道。
“好。”沈驚瀾應了,又笑道,“其實你不必這麽拘謹的。”
“……是。”
臨硯答應之後,還是不怎麽敢與他對視。
對他的窘迫,沈驚瀾似也覺得很有趣。
他活得夠長,也受病痛折磨夠久,本來忍不住的事,現在都能忍下來,本來放不下的,現在也能輕輕放下。
他已經看得很開。
漸漸地暮色暗沉,華燈初上。
他們也走到了人聲喧嚷的夜市。
到處都擺著金黃的秋菊,街邊商鋪家家以紅綢裝飾,琳琅滿目的各色珍品,也都擺在了店堂裏。
臨硯扶著沈驚瀾,慢慢走著,隨便看看。
他們本也沒打算買什麽東西。
大概別人看他們,也不像能買得起這些珍寶的樣子。
臨硯一眼掃過,就知商鋪裏幾乎沒有他能看得上眼的寶物。就算有明珠蒙塵,那也是主角的奇遇,和他們可沒一點關係。
夜市裏當然少不了吃食。陣陣香氣,從前麵飄來。
臨硯道:“那兒可以坐下來吃些東西,我們去歇一歇吧。”
“好。”沈驚瀾道。
街頭的吃鋪連綿一片,每一家都生意爆滿。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剛到那裏,就遇上一桌人離去,臨硯眼疾手快地占了下來。
他讓沈驚瀾先坐下,自己去排隊買一份糖粥藕。是的,買什麽吃食都得排隊。
“一個人出來玩?沒人作伴嗎?”
沈驚瀾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似乎有些顯眼。鄰桌的三個青年很快就找上了他,流裏流氣道。
沈驚瀾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一句話都沒有,就讓他們看得呆住。
見他又轉回頭去,低頭看著桌麵,在他們眼中,怕是害羞的意味更濃一點。
三人的膽子頓時又壯了一些。
膽子最大的那個,已經準備毛手毛腳了。
反正就算有男伴,他們這兒有三個人,又有什麽好怕的?
沈驚瀾擱在桌上的右手,指尖微動,叩了一下桌麵。
卻在這時,“碰”的一聲,一名混混已重重摔了出去,緊接著“碰”“碰”連響,剩下兩人也跌到街心,摔得鼻青臉腫。
見動手的那人身著道袍,他們竟連叫都不敢叫一聲,爬起來就一溜煙跑了。
“多謝少俠相救。”
沈驚瀾抬起頭,微微一笑,朝那人道。
他的語聲溫柔,道謝也很真摯。落在旁人耳中,絕沒有一點異樣。
他忽的一怔。麵前的少年英挺俊秀,身背一把長劍,竟然很像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舉手之勞而已。”那少年人也笑道,又問,“我和師姐可以坐在你這一桌嗎?”
他手裏還拿著一包栗子和一盒米糕,剛才就是單手把人扔出去的。
“當然。”沈驚瀾道。
他注視著那人和一個俏麗少女坐到了對麵,將吃食擺在桌上。
目光在那少年的頸間微微一凝。
一枚玉墜,其上附著著極為熟悉的氣息……
是硯的氣息。
這少年是誰,硯究竟想做什麽?
“……”
待臨硯端著粥回來,眼前的景象差點讓他把粥都灑在手上!
多虧他在演技上的多年浸淫,他才強行繃住,沒有破功。
他全然沒有察覺到先前這裏發生的事。
如果他是和少淵一起出來,他還會多留神一點,對教主他就沒什麽放心不下的了。誰知一晃神,教主和許笑飛坐在了一起,似乎還聊起來了!
“阿硯,”沈驚瀾道,“這位許少俠剛剛替我趕走了無賴,我正在謝他。”
“……多謝少俠。”臨硯也向那人道。
身為主角,真是哪裏都要出個場。
他將糖粥藕放在沈驚瀾麵前,道:“你吃些吧,這麽多人排隊,想來很好吃。”
“好。”沈驚瀾接過勺子。
“應該還有些燙,你吃慢些。”
“嗯。”
許笑飛也在看著他們,忽然道:“你們感情真好。”
他有些羨慕,神情又有些落寞。隨即眨了眨眼,將這絲落寞藏了起來。
祁燕一眼看出他又想起了林墨,連忙塞個栗子給他:“這栗子不錯,你也嚐嚐。”
聽了許笑飛的話,沈驚瀾看臨硯一眼,笑了笑。
他雖沒有開口,卻好似已經了一千句話。
“……”臨硯簡直不知道該回應什麽。
“咦,限量,一人一份?”不遠處,少淵正駐足在一家鴨油酥餅的攤位前,望著招牌大字疑惑道,“不是賣得越多越好嗎,為何要限量?限量了還有這麽多人排隊,讓我來嚐嚐是不是真有這麽好吃吧!”
他站到了隊伍的尾端。
過了一會兒,他舔了舔粘在指尖的最後一粒芝麻,滿足地抹了抹嘴,喜道:“果然好吃!”
“那我就……”
他心念一動,三個麵貌各異的化身就悄然出現在人群中,一個接一個,排在了隊伍的末尾。
“這樣就可以多買幾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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